“……就你一个?” 段裴景“嗯”一声,反问:“你想见谁?” “谁都行啊。”牧淳闭了闭眼,放松背脊往后靠,声音透着股子疲惫,“这么多年以来,想抽我的人就你一个?” “你还挺热心。”段裴景扯扯嘴角,“大伙儿最近事多,多到让人头皮发麻。估计这会儿除了我,没人能见你。” “…………” 牧淳望着天花板,笑了一下。 “那你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呢?”他说,“段哥,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得到的,也得到了,我身上……应该没有你非得专程跑一趟才能得到的东西了吧。” 段裴景说:“东西呢是没有,但理由是有的。” “……”牧淳看向他。 “我不是来问你背叛的理由,这种托词就算送我我也不需要。当然,也不是来了解你的过往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段裴景交叠双手,“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 “…………” 牧淳沉默良久后,缓缓道,“……什么?” “之前蓝池跟我说,没有异能这件事对你的打击不浅,说你因为这件事而跟我们反目,情有可原,叫我尽量从轻发落。” ……牧淳神经紧了紧。 段裴景一边摩挲着指关节,注意到了牧淳隐秘的神色变化,垂下了眼。 “……怎么说呢,也算是托你的福,亲身体验了一次。文艺点儿形容的话,确实有种身在浮萍中飘忽不定的感觉,很奇怪,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想体验第三次。” 牧淳:“怎么,黑历史?” “夸张了。”段裴景唏嘘道,“如果知道能改变自身机能的办法实际上根本不存在,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办呢。” 聪明人跟聪明人聊天就是省事,牧淳闻言目光变利了:“……你什么意思。” “江馁要开的那个盒子你还记得吗?里面的东西我替你提前看了。”牧淳绷紧的面皮跟攥死的双手倒映在段裴景的瞳孔之下,他极其微妙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从兜里掏出一团被烧得只剩一半的信纸残骸。 虽然里面的内容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但原本上面也没写什么对两人有用的信息,牧淳的目光从那张纸被扔在桌面上的一瞬间,迅速夺过,展开。 段裴景全程目视了他的眼神从惊疑不定到不可置信,最后脸色铁青地掷开了纸团,动作之大,手铐连接桌面发出磕碰的声响。 “………………” 牧淳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五颜六色的情绪在他的脸上像打翻了的颜色盘,扭曲着,嘴唇开始不正常地抽搐。 “……耍我好玩?” 段裴景的指节被他自己掐出一道血痕。 他忽然觉得,牧淳真的很可怜。 段裴景不知道一辈子没有异能会怎么样,但自卑跟敏感足够摧毁人的一辈子。 牧淳助纣为虐,无数个像胡放、邹平安那样的人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无人能给他们申冤,所以段裴景不能替无数个受害者放过他。 ……如果他能早些发现就好了。 段裴景默默地想着。 如果他能够再早一点……或许有太多的悲剧都不会来得及发生。 他心知肚明这个世界的罪恶不会因为他早来一步就会消失殆尽,段裴景所做的一切放在现在,或许只是庞大宇宙中的一渺小石砾,扔水里也来不及溅起一丝水花。 可段裴景知道这是有意义的。 但正如他很早之前读过的故事,在搁浅的鱼滩里,放归大海的行为,并不是一文不值的。 “这条鱼在乎”,“那条鱼也在乎”。 牧淳也是在乎的。 因为他曾经是他段裴景的兄弟。 所以段裴景从未有这么一刻,感到如鲠在喉,心如悬河。 “我没必要骗你,当然,我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布锐斯看完之后就疯了……就算没疯,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吧。不过你这么了解他,你应该知道啊。” “你说上面是什么呢?会不会就是些无聊的儿女情长?啧,简直就像他人生一样无聊。” “牧淳。”段裴景说着,语调轻缓而平常,放仿佛就是某日午后与自己阔别多年老友叙旧,“你说呢?” “哐当”一声巨响,是手铐被强行拉扯跟桌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少危言耸听。”牧淳半站起身,因为被束缚了行动,所以整个人的姿势看着非常的变扭,疯狂。 他抽搐着嘴角,弯着腰,冷冷看着对面的人,“江馁把那个东西看得比自己命都重要,怎么可能就是一张破纸。” “……”段裴景后仰了一点,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自己抽了一根点燃,示意般地往前递了递,“来一根?” “……” 没能得到回应的段裴景也不生气,笑了笑道:“好吧,那你觉得是什么。” “……” 牧淳不知道。 应该说,他从骨子里就认定了那绝对是一个值得被他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不想说?……好吧。” ……牧淳绷紧了脸皮。 “我换个问法。”段裴景脸上再无笑意,冷冷道,“是什么让你觉得,里面的东西值得让你为此卖命?” “……” “说吧牧淳,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段裴景说,“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必要对着现在这个状态下的你,撒这种不必要的谎。” “……你在看不起我?” “是啊。”出乎意料的是,段裴景居然真的就这么承认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坚硬的轮廓在烟雾缭绕中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Alpha在对方的注视下,直接站起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巨力几乎捏碎他的肩胛骨,就这么生生把人按回了座椅。 高大的阴影从头顶投下,段裴景在他的耳边笑着说,就是声音透着股寒意。 “叛变的技术骨干就是这个下场,你觉得呢。” ……牧淳从未有这么一瞬,比现在更加颓败。 他没有说,直到段裴景站起身,也仍旧没有说出口。 或许在他的眼里,那个所谓的答案对彼此来说,已经不必多言了,也或许众人会在不久的将来,重新开启未知的枷锁,但此刻,段裴景对他很失望,失望透顶。 “很遗憾,你丢掉了我们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段裴景闭了闭眼,“之后,我们不再是兄弟了。” 牧淳猛地攥紧了拳,青白的五指嵌入皮肉,疼痛跟刺眼的鲜血从指缝里流下桌面。 他看着段裴景渐渐远去的背影,半晌后,靠在椅背上颓废又疲惫地笑了一声。 “……呵。” “……兄弟。”牧淳闭上眼,浓重的黑暗替代了视线中的光,他半感叹半自嘲的重复嚼着这两个字,“兄弟啊……” “……” “…… ………… * “是师恩的异能样本。” …… …… 围桌上坐满了人,偌大的会议室里因为想要得知消息的人太多,时间不够安排,许多人就算是站在门口,也要得知这个消息。 段裴景不顾段母的训斥,坚持吊着胳膊,跟自己的难兄难弟蓝池排排坐在了最后一行。 而就当庄铮鸣在台上说出这个结果后,举座震惊! 当人群的骚乱渐渐平息,有人提出了质疑:“之前那个希诺跟陈权不是也注射过那个什么师恩的样本药剂吗?凭什么说这个有用?” “因为这并不只是师恩的样本。”庄铮鸣摇了摇手中淡蓝色的药剂,“这是江馁跟师恩通过异能融合下的血液样本。” 此话一出,就没人反驳了。 甚至还有几个人坐不住,冲上前就要查明真假,接着很快被保安治住。 ……不过这些都不关段裴景的事儿了,在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就被段母拎着耳朵,连拉带拽地拖进了医院。 …… * “异调局的研究所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号的,相信不久的将来,当药剂被复刻改良后,异变的乱象将不再发生。”江局站起身,平视着对面面色难看的几人, “这是一柄即将打破一件黑色产业链的利刃,也是斩断迄今为止因此而遭难的无数家庭所连接起来的枷锁的利刃。我们不会姑息任何企图破坏和平的罪恶势力,也不会容忍不义之财在深不见底的暗道里流通。” 会议结束后,无数媒体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江局仍旧是这套说辞,完全无视了一旁脸色越发铁青的高海辉、汪会长等人。 * 这件事后,江局被受命下一任总局会长当选人,汪会长跟高海辉以及他的同党尽数被降职关押待审。 国家杜绝了X国跟本国的任何关于异能药剂上的往来,并严格把关海关。 一切都好像回归于平静。 …… …… 与此同时,江馁正从段裴景的病房里出来,却没找着人,疑惑地望了望周围,还是没见着人影。 一无所获的江馁决定打道回府。 刚出门,就被一旁蹲守已久的庄铮鸣一把拉了过去,omega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庄铮鸣按在了座椅上,从腰间抽出一个小本子。 “江馁。” 江馁稀里糊涂地回答:“……啊。” “我现在有个非常严肃的问题要问你。” 庄铮鸣说。 江馁急着去找段裴景,余光飘移:“非得现在?” “……”庄铮鸣目光肃然,双手交叠,半边阴影半边光影,宛若一个3d立体环绕式表情包,严肃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去举行一场极为精妙的大型手术。 “很重要,事关我今天晚上的伙食。” 她往后一指:“看见那边那群人没。” 江馁顺着方向看去,一群鬼鬼祟祟挤在一起恨不得钻进墙角只露个眼睛的几人不是蓝池他们是谁。 “我艹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快快往里面挤挤……” “你为什么不往里面走,你去……” “我太靠前了,靶子太大,越和块头小,越和来我这儿……” 于是越和被迫拉着蹲在了显而易见的前锋位置,与江馁大眼瞪小眼。 越和:“…………” 江馁:“…………” 其他人:“…………” “你看看,你跟段哥大婚在即,咱们作为兄弟,必须有所表示。” 江馁以为庄铮鸣要拿出什么东西来,虽然不是很能get这种宛若偷鸡摸狗cos老鼠阴暗爬行的行为艺术,但已经有了婚礼当事人意识的omega非常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那给……” “现在是个选择题。” 江馁:“??” “摆在你面前的,是段裴景跟一块美味的小蛋糕。”庄铮鸣冷静地吐出那句横跨了数千年仍旧无人能解答的亘古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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