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脸上的困惑和费解表现得太明显,应璋微叹了气,哑声说:“我便是原原本本将一切都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 这段记忆,只剩他一个人记得。 “我……” 姜照越思考越觉头疼欲裂,昏花晕眩的感觉随之涌上脑门。 应璋却忽然抬起手背轻碰了碰他后颈,紧接着又迎着他愣怔的目光探向他额前。 “还是有些烫。”他低声说,“魂魄虚弱,最忌焦躁与忧思过度。” 覆在额上的手自然地收回,指尖却仿佛不经意地擦过侧颊一小片皮肤。 姜照轻微眨了眨眼,又眨了眨。 沉香盈鼻,他这才迟钝地发觉他们此刻姿势有些太过亲密,让他几乎能感知到应璋说话时胸腔中那抹小幅度的震动。 可这一次。 姜照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推开。 他不说话也不动,应璋见状,素来平静的神色亦不由露出一分担忧,“累了么?” 半晌,姜照终于张了张唇,应璋却等不及他开口,径直又道:“今日你先休息,其余的事日后再谈。” 在应璋眼里,现在没有什么比姜照健康活着更重要。 但这也意味着应璋仍旧没有放下关着姜照的念头。 思及此处,姜照难免生气地瞪着他:“那你怎么还不走?” 四目相对。 片刻后,应璋神色如常,说:“魂魄虚弱不是小事,我自然要时刻在你身边。” 姜照没那心力再吭声,只能继续瞪他。 无声的反抗太强烈,应璋不想再惹他生怒,只好退而求其次,说:“那我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姜照眉心蹙得死紧。 应璋:“……明日。” 姜照冷漠以对。 应璋轻叹一声,几秒后平心静气道:“你想如何?”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姜照腹诽着,又道:“那你什么时候不关着我?” 应璋盯着他,没出声。 姜照深吸口气,咬牙说:“你出去。” 应璋纹丝不动。 姜照身心俱疲,心想自家宿主怎么一到这事儿就倔得跟头牛似的,索性不再搭理应璋,躺倒翻身把自己裹进被褥里背对着他。 内室岑寂半晌,只余下外头淡淡的雨声。 浓墨袍袖轻轻拂动,似乎想触碰那片柔软的被角。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做。 姜照蜷成一团,他紧阖着双目,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等来身后人传来离开的响动。 或许是因着脑袋里除了这件事外一片空白,伴着雨水拍打的声音,姜照慢慢地软下身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浑厚温纯的灵力时刻滋养着他的身体,入秘境这般长的时间,姜照还是头一回睡得如此香甜。 待他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睡了一顿饱觉的姜照哗地坐起身,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深觉神清气爽。 很快他想到了什么,立马下意识地环视四周。 但除了温暖柔软的床褥留下过那个人存在的一点气息外。 姜照没有见到应璋。 骤雨已歇。 幽冥四时遵照自然的日出日落,只不过连日的雷雨掩去了这一规律的循环。 坐在床榻上的少年面无表情,而清透云海带来的光影变幻,落在他的脸上,却衬成晦明不定的神色莫名。 良久,姜照动了。 他平静地起床,平静地走到桌案边,平静地就着应璋给他准备的所有物什洗漱、吃饭。 ……虽然,宿主不让他出去做任务,他是很生气不假。 但是—— 姜照默默地想,他本有一走了之的机会,可他既然选择了放弃这个机会,那在任务成功结束前,他都该好好在任务世界活下去。 也不该再让宿主担心了。 喝完最后一口味鲜清香的甜汤,姜照放下碗筷,在原地静默着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步向门边。 吱呀一声,屋门被毫无阻滞地推开时,姜照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受。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间静僻的院落中转了又转。 果然如应璋所言,本还单调得几乎显出几分荒废味道的院子,朝夕之间便完全换了副模样。 几乎是照着仙府中那座浮榭一比一复刻过来的。 不过,姜照没什么闲心逛园子,他沿着墙一寸寸摸过,发现应璋的确只是换了种方式不让他离开。 最后他在大门前停下脚步,盯着上面那把本已化作飞灰的门锁好半晌,终于泄气地倚上大门。 他叹了又叹,揣着双手不禁抬头忧郁望天。 这上哪儿完成任务啊。 不会真要在秘境里安家吧。 【东南方向,十七步。】 却在这时,姜照眼前赫然浮现一行板板正正的大字! 姜照睁圆了眼睛,瞬间想到了什么慌忙从袖中掏出那块沉寂已久的令牌。 他把令牌拎出来后劈头盖脸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装死装那么多天,总算想起我了是吧?!” 姜照为着这个破任务又是进牢里又是进神宫又是被关的,可谓是一波三折,以至于姜照都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气运主角。 三秒之后,令牌划抹掉最初那行字,老老实实辩解:【如果我在那间屋子里露出气息,以那处设下的阵法,不出一息我便会灰飞烟灭,所以,先前我必须处于休眠状态。】 姜照狐疑:“那现在你怎么又能出来了?” 如果令牌有实体,它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古怪:【虽然阵法的范围增大了,但威力也减弱了许多。】 “弱了?”姜照还是不信,“但我出不去啊。” 【……你是炼气。】令牌友善提醒。 姜照:…… 他安静了。 他不想说话了。 姜照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面带微笑,自然而然略过这个话题:“东南方向十七步又是什么意思?” 令牌微微闪烁,随后挣扎着从姜照手中脱出,慢慢漂浮至他眼前。 【一月以前,我检测到此地有不明的力量波动,所以我并未阻止你踏入这里。当然,就在方才,你完整把此地巡寻一遍后,我终于能够确定波动源在何处。】 “这和任务有关?”姜照有些愕然,问,“莫非血池之心就在这里?” 【抱歉,我不清楚。】 姜照幽幽盯着半空中的令牌。 令牌仿佛心虚了似的,身上的光芒瞬间熄灭下去。 很好。 姜照心想,他就知道指望不上这东西。 他攥着令牌,侧头望向东南。 姜照犹豫了下,还是选择沿着令牌所说,朝东南方向小心走了十七步。 第十七步,他在一处交叉口站定。 “你说的波动源,是这条路?”姜照纳闷地盯着鹅卵石路面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什么不同,“难道鹅卵石还会成精?” 便在这时,一直跟在他左右的令牌周身泛起一道银白的光晕,哪怕姜照这具身体只是炼气期,也能感觉到随之颤动的天地灵气。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令牌才徐徐道:【西南,二十一步。】 姜照微愣了下,目光旋即顺着它所指的方向移去。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丈量了一遍。 终于磕磕巴巴地指着前方问:“你、你要我下去泅水么?” 第二十一步,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水池。 他以往在浮榭很少逛到这边,现下一时想不起来这片水池从前有没有。 他等了半晌没等来令牌的回答,只好依它所言沿着鹅卵石路一步步走向水池。 姜照站在四周长满杂草的水池边,犹疑着俯身探出头。 ……这水怎么这么绿,绿得发黑了都。 他不由蹲下身,伸出手指轻拂水面。 水池清澈见底,水面随着他的动作泛起阵阵涟漪。 “没什么东西啊。”姜照嘀嘀咕咕,“难不成我真得下去?不会吧……” 【玉佩。】 姜照没反应过来,“啊?什么玉佩?” 【他的玉佩。】 呆愣了片刻,姜照这才意识到令牌所说的玉佩是什么。 为了完成任务,姜照此刻还是很好说话的,二话不说便翻出玉佩。 “你是说这个?”他拿着玉佩晃了晃,“它有什么用么?” 令牌飘到他攥着玉佩的手边,在他困惑的目光下,轻轻往前贴住他手背。 “?” 姜照眼神极其不可思议:“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姜照只觉手背遽然发烫! 他痛嘶一声,猝不及防被这温度一激,玉佩没被抓稳便瞬间从他手中摔落下来,姜照回过神立马想捞住玉佩,但显然已经迟了。 只听扑通一声闷响。 姜照的手顿在空中。 他头皮一下子麻了,整个人呆愣愣地在原地,似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疯了!”他一把薅下仍贴在自己手背上但已然迅速冰冷下来的令牌,表情抓狂至极,如一捆被瞬间点燃的火柴,“你知道这是谁的玉佩吗?!你把它丢水里我怎么跟人交代?!”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他手中的令牌便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消散了。 四面八方仿佛在一刹那间涌来狂风,本平静无波的水池伴随这股疾风转眼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一个个硕大的水泡。 姜照宁愿是自己看错了。 这片碧绿清澈的水池,渐渐覆上一层猩红的血。 他却来不及细想,下一刻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 当姜照再次睁眼,凛冽的寒意瞬间灌注他身。 这片空间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只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姜照甚至以为自己置身于冰窟之中,整个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冷死的时候,中指指骨上的那抹皓白渐渐绽开晶莹剔透的灵光。 昆吾骨戒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量,透过皮肤慢慢渗进姜照体内,为他形成一道隔绝寒冷的屏障。 然而尽管如此,姜照仍旧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才起身。 因为四周实在太黑了,令牌又不知所踪,他只能凭借手上的这点灵光,才能勉强看清前路。 这是一条很窄的通道,地面崎岖,四壁湿滑粘腻。 姜照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直到他嗅到一缕从远方飘来的奇异的血腥气。 姜照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这血味…… 有了方向,他顿时加快脚步,摸黑走了好一会儿,没多久便顺着血腥味来到一扇紧闭的巨大石门前。 石门毫无缝隙,但姜照总觉得从门后传来的血味浓厚得几乎充斥了他整副耳鼻。 他额上沁出细汗,不知该不该推开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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