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佳迟疑着应了一声,心中苦闷。本以为这次分不到接引差使,只能做个看帐人,谁知居然真有使君分给自己。接一个使君等于多一枚金珠,贺佳心中别提多开心了。可这位大人看上去不太好相与,刚见面就用一包银子给了应堂先生一记下马威,眼下又想借着没盐的肉汤搞事。 他有点害怕,“大人,烹宰的地方脏乱,其他使君大人都在帐中饮食,您去了……” 苍厘笑了笑,“岂不是正好。” “你又要去作甚?”鼻烟壶憋了一天,此时忍不住道,“识相就安静点吧!人家能让你入帐没有当场劝回,已经算给面子了。汤不够喝可以自己去找吃食,没必要抢别人的。” “还会有人被劝回么。”苍厘道,“我以为天雍府来者不拒。” 贺佳吓了一跳,“是是啊,录名也算初评。要是品次不足,先生是不会受礼的。但一般来说,劝回之事都不会出现,毕竟圣阙大典百年一遇,各家的礼物都是精心准备了多年,生怕被其他家比下去……” 小童越说声音越小,面色愈益惶恐,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苍厘却是面色如常,“那么复评呢?” “啊?复评?” “我的意思是——录名之后所得的待遇,还会再次变动么?” 这个问题简直闻所未闻。贺佳梗了一梗,摸摸脑袋,“这我真的不清楚了,我去问问先生……” 他撒腿就跑,却被一把兜住后领,鹌鹑蛋子似的扯了回来,“不急,先带我去烹宰的地方。” 贺佳欲哭无泪,又听苍厘若有所思道:“退出大典的条件是丢弃或销毁使者印?” “……是。” “明白了。”
第12章 搞事的人没有公德心 “你明白什么了?”鼻烟壶警觉道。 苍厘没理它。 “我告诫你一句,不要在……” “我看见你了。”苍厘小小声道。 “哈?!”声音陡然一惊,呼啦一下退了老远。在半空飘了一会儿,又很是不甘道,“你是不是骗我?怎么可能会看见我?” “信不信由你。”苍厘冲它的方向做了唇语,而后埋头赶路再不发声。 “我……”声音再一犹豫,告诫的话已说不出口。下头苍厘挂着淡淡笑容,一本正经凑到烤炉前,“卢师傅,羊好了吗?” “就好就好!”圆脸男人给柴火映得通红,他在肩窝搭子上揩了揩汗珠,斜眼瞄着苍厘,“嗯?你哪处的?咱没见过吧!” “我听说领肉要凭使者印,一人一份,就想问能不能多给一份。”苍厘道,“我带了一只小鹰,爱吃肉,可惜笨得很,让人折了翅膀,现在只能靠我喂。” 卢师傅就有些为难了,“行归行。不过这肉有限,讲究先到先得。你拿去喂鹰,别人怎么办。” “不是人人有份么?”苍厘挑起一边眉毛,故作惊讶道,“难道会有使君吃不上肉?” “本来铁定够的,但运输队路上出了点岔子,粮草都陷住了,一时半会儿过不来。”卢师傅指了指炉架上的大尾巴羊,“这还是问当地牧民高价买来的,不多,只够吃两天。” 邛关的焉知羊毛皮沁美,如晕染胭脂,天然一层血粉色,价极高昂。眼下春寒绵绵不去,正是长细绒毛的好时候,哪里会有牧民下糊涂刀。毕竟一斤焉知毛可比十斤焉知肉贵多了。 苍厘打量一圈,只看见两对白条羊,却没见着血粉皮毛,不由道:“羊毛没收么?” “不卖。说什么这批春羔都被天钧堡预定了,一根毛也拿不走。” 天钧齐氏算得塞北一霸,坐拥祖洲最大的雲矿,起家史比牧氏还要长。 雲是独属于祖洲的特殊矿藏,绝大多数都用来塑造神像。齐家人生于雲矿,长于雲矿,同样能够将雲捏出最绚丽的姿态。 据说齐氏先祖参与了圣阙的铸造。大至雁池之畔绵延千尺的雲壁,小至神妃指间日夜把玩的雲葫,无数灵物成型的背后,几乎都藏着齐家匠人的身影。 这一遭是“入乡随俗”。天雍府虽盛名在外,但到了邛关也算外来客。管事的清楚客循主道之理,自然不会在小地方生出大摩擦。 “师傅人好,都不和他们争。这羊毛据说很值钱。”苍厘就道,“我现在有空,不如替您把落下的毛皮要回来。” 他说着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哎不是,你回来!”卢师傅回过味来,“你是哪家孩子?” 他将苍厘仔细打量一回,这才发现闷头鹌鹑般远远杵在一旁的贺佳。 “贺佳,这是你负责的使君?” 小童子默不作声点了头,波光粼粼地投出求助的目光:“卢…” “我是罗舍城苍厘。”苍厘挡在两人中间,面上挂着波澜不惊的微笑,“刚喝了师傅一碗汤,决定去替师傅讨回公道。” “别同他们霍霍,自寻烦恼的事咱不兴干。”卢师傅的圆脸被火烤得更红了,“反正等不了三两日就开拔,触霉头可真没必要。” “有必要。”苍厘看了看一旁冒热气的大锅,“师傅尝尝刚熬的汤,已经触了大霉头。” 卢师傅一怔,走过去捞了一勺,稍摸咂了一嘴,拧眉道:“啧,淡了。” 又疑惑道:“除了淡,还有别的?” “卖羊的牧民可曾告诉师傅,说这焉知肉不比寻常羊肉,一般都是烹烤为食,煮汤就浪费了。” “……你也知道?” “我还知道,焉知羊若是做汤,根本无需放盐,肉汤自带咸香。而汤如果没有味道,绝不是水放多了,而是这羊生前一定吃了大量疠草,死于非命。” “你说这羊肉有毒?”卢师傅一怔,摸出一把青根,拔了一撮,丢在汤勺里搅了搅。 一勺好汤转眼就黑了。男人面色一变,慌忙将手中青根一股脑儿塞进嘴中,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如师傅所见。”苍厘淡然道,“方便换个地方说话么。” 卢师傅咳了几声,捏起砂土将炉火盖灭。他吐掉口中漆黑的残渣,将贺佳唤来:“你守在这儿,见着老邓或阿冯,就说这羊肉谁都不许碰,汤也不能喝。一口就是一粒金珠子,记住了?” 贺佳惶然点头。 卢师傅带头走到一间小帐外,将帘隔撩开一道缝,压低了声音道:“应堂先生,罗舍使君有要事相商。” “请进。” 苍厘跟着走进去,见帐中陈设意外简洁,角落里一张行军榻上坐着白天负责录名的玄衣人。 “先生,听说天雍的运粮车陷住了。”苍厘开门见山,“您是何时从何处得知此事?” “使君,此问何意?”牧应堂不动声色。 “有人想对使者团不利,先生,不巧中计。” 牧应堂看了卢师傅一眼,“羊肉出问题了?” 卢师傅脸色一窘,就听苍厘不紧不慢道: “这是连环计。先陷住运粮队,再教情报算好时辰抵达,或许还要加上刚好路过的羊群,一定会让人顺手买几只救急。” “正是。”牧应堂沉眉思索,“今日得知运粮队出事后,我们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处羊圈。” “若我没猜错,他们将选好的羊拖去宰杀时,你们没有跟去看。”苍厘笑了笑,“因为焉知羊太贵了。而剪毛之前不得食肉这一点,已经在彼此的交涉中深深打动了你们。” 牧应堂与卢师傅对视一眼,又听苍厘道: “羊皮不给你们,是因为这羊吃了毒草皮会变色。不过这种事一般人不太清楚,只有老牧民才知道。我从前正好听过,所以尝了汤就来找卢师傅。” 苍厘当然清楚,使者团集体中毒一定是大事。不论起因之诡,或是结果之变,天雍府都会因为出了这等大岔子千夫所指,坏了名声。 毕竟悠悠众口难堵。到时候有心之人在背后一撩拨,这圣阙大典尚未开典,又要不得安稳。 敌我未明时,一者观其变,二者断其意,三者反其道。 想着缈姬的话,苍厘不由缓缓道:“我还有一个猜想——下毒的人说不定就在这批使者当中。” “使君难道已经发现端倪?”牧应堂神色谨慎,眼中已信了七八分。 “这局既已入了,如何反守为攻才是关键。”苍厘神色更谨慎,“我有个不成体统的法子,或能揪出下毒者,可以说来供先生参考。” “请讲!”
第13章 就你会带节奏 行军榻旁的烛花劈啪几闪间,帐中密谈已落下帷幕。 “方法就这么多,首要是保证大典之前不出大错。”苍厘道,“虽然先生已经想到,还是要建议先生,及早通知其他几地使者团,多加防范,避免中招。” 牧应堂道了谢,将卢师傅留在帐中再行商议。苍厘主动打道回府,路上就听鼻烟壶道:“我怎么总觉得你这法子有问题啊?” “问题大了。”苍厘淡淡道,“若下毒者不在此处,这法子就是一场闹剧。起码有一半的人会被筛掉,加深西东,尤其是同天雍府的矛盾。” “啊?你怎么骗人!”声音怒了。 “是么?可确实有人暗中针对天雍府,下毒不过是个开头。”苍厘撩开帐子,声音更轻,“至于如何捉贼,我只说了一个猜想。作为管事人,要懂得兼听与取舍,并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你还有理啦?”鼻烟壶冷嘲热讽,“不过是想借天雍府之手,名正言顺筛掉一批对手罢了。” “这种隔山打牛的事,有必要生气吗?”苍厘从包裹中摸出一块烺馍,若有所思道,“除非,你就是那头牛。” 声音一时语塞,咬牙片刻,态度薄凉了几分:“我同你商量个事情。” “不行。”苍厘拧开水囊。 “我还没说……!” “别说了,你哪里也去不了。”苍厘润了润喉,拧上塞盖,“以后还是听话些,烟烟,不要自讨苦吃。”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鼻烟壶叮叮当当摇起来,“你现在像个强抢良家子的恶霸。这种的我见一个教训一个!” “你现在像个输光了还不认账的烂赌鬼。”苍厘慢悠悠嚼着馍,腮帮子一鼓一鼓,“这种的我见一个收拾一个。” “我没和你赌过!”声音恨恨道,“你莫名其妙——” “大人!”贺佳站在帐外唤了一声,满面笑容地冒进来,略略压低了嗓子,“大人料事如神,真的有复评!先生说您第一个通过复评,今夜过后待遇如常,启程的时候可以上碧玉车啦!” 小童总算宽了心,摸出一枚血橙摆在苍厘面前,“刚才忘记说了,天雍的接引车有五品,分黄、墨、碧、白、青五种。一般管事人驾黄玉车,粮草放青玉车,余下三种皆是使君乘坐。” “先前我可是要与粮草同车?”苍厘摸了摸那只橙子,袖底铜匕一旋而过,落掌时已是一圈齐整绽开的橙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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