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伴随着忽然的干旱,则是野兽食人的传闻。 这是洛重宁放出去的假消息。他知此时的斗霞为当地名流门派,自己地盘出了事,定要遣人来看的。 结果来的两人被埋伏的洛重宁用香气爆了头。 洛重宁看到那两具尸体,自己也难受得不行。但想他们一定喝了父亲的血,心中的怒火又再次烧起来。 东郡洛氏擅操偶术。他将尸体做了处理。因为是第一次制作,其中一具尸体报废,被硝水融去。另一具则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前去斗霞敲门。 当夜号房看到一个带着斗笠的弟子,不以为意,开门放人进来。 弟子却没动。号房去招呼时,才发现那斗笠底下没有头,吓得要死,嚎叫了半天。但见对面也没有什么反应,遂屁滚尿流地去找掌门。 赵秀业听说弟子没有头,不知为何一下想起了洛之禾死时的惨状。心里也是一顿,提着刀就去山门赴会了。 没想到站在山门前的不是号房所说的无头尸体,而是一个有头的蒙面人。 趁着赵秀业愣神的功夫,洛重宁放出最后一道犼的化影,道鹿神有灵,大罪无恕。今夜天要亡斗霞,你作为斗霞掌门,孰可知罪? 赵秀业看着那堪比小丘般狰狞又伟岸的火焰巨兽,魂魄已吓散了一半。 沉船之事为绝密之谋,本以为时过境迁,无人提及,连洛家都没有再追究,却不想居然有人知道。除了松鹿所奉之神,还能是谁。 当下哆嗦着认罪,并称自己当时杀鹿是为义行,并不知道那是鹿神。不知者无过,求神明网开一面。自己以及后代愿意终身供奉。 蒙面人却是一声冷笑。 既已认罪,便当伏诛。但知你非此山中人,故给你个选择。要么首当其冲,你为斗霞之首,可代斗霞认罪,让吾吃了。要么割发代首,斗霞满门皆入吾口,你从此离开斗霞,再不提及此间之事。 这其实算是洛重宁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赵秀业无疑是此案罪魁祸首,其他人虽也算帮凶,但罪不至死。如果赵秀业愿意自戕,那洛重宁也不予追究。而若赵秀业仍要做缩头乌龟,那这杀孽便是赵秀业犯下的。 赵秀业汗流浃背,哆嗦着嗫嚅了选割发。并再三保证自己仍愿追随侍奉。 洛重宁见他死性不改,冷笑着往他身上弹了一道符咒,将一盏灯递给他,道:既愿追随,那便由你亲手为吾献上祭品。 这符咒其实是一种普通的防尘符,可在七窍形成一种特殊保护,阻碍烟尘入口鼻。但赵秀业惊慌过度,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大概还以为是什么契约咒法,却反而松了一口气,想这是被魃神认了,自己大概是保住了一命。 此时赵秀业的心理防线差不多已经被攻破,答应了洛重宁提着香灯在派中行走一圈的要求。 洛重宁带着犼的幻影,不远不近跟在赵秀业身后。防止他耍诈变卦,自己能够快速脱身。 但赵秀业却浑浑噩噩提着香,毫无抵抗之意。所到之处,门人逐渐一个接一个地高呼嘶吼,继而头部燃烧溃烂化为乌有。 融入犼之化影的香更为凶猛霸道,会在尸首断裂处形成咬噬痕迹,这么一看仿佛头是被犼咬掉的一般。也正是洛重宁的目的,借犼的名义行天道之罚。 眼见所有吸入香气的人皆如洛之禾那日一般死法,甚至更加惨烈,自己却始终无恙,赵秀业心中又生出些死里逃生的怪诞庆幸。 而夫人,他那喝了鹿血吃了鹿心佩了鹿角依然无所出的夫人,听着哭声仓皇逃离,逃进了玉胆洞,仍然被他逼着吸入香气。 戴向彤是“最后”一个死掉的。 洛重宁念及父亲死状,以进食祭品的名义,要求赵秀业将尸体一个一个倒挂起来才罢休。 他看着赵秀业亲手毁掉了玉胆,亲手在山门刻下了字,才解了防尘符。 赵秀业磕过响头,却不敢置信地感受着头颅内烧心灼肺的疼痛,双手掐喉凄惨爆头而死。 洛重宁将赵秀业如他的门人一般倒挂在山门罪状前,也没忘记把门派中藏匿的药人放出来,趁着黑夜放在山下。 这些用来养花的童男童女被关在玉胆洞附近的山舍里,平时不能乱跑。这也是赵秀业当夜在船上所说,洛重宁梦见之事,所以他提前备好了迷药,着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干了这票之后,洛重宁整个人也不太好了,想着干脆以后隐居在庄子里,或者如同父亲以前一般遁入山林。反正让什么也不知道且身体更健康正常的弟弟接手山庄,摆脱往事诅咒,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悄悄回庄后一度魂不守舍,神思恍惚。而他这一年间忙碌的秘事与月余传来的斗霞悬案,都让心思敏锐的洛久棠有所怀疑。那灭门惨案是否与自己看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哥哥有所牵连。 又一场雪后,洛重宁开始生病,在病榻上几乎每夜都发噩梦。洛家派遣名医来照顾他,苦苦用药水断续吊了一年命后,洛重宁发现他待不下去了。不是说在庄子里待不下去,而是在这世上待不下去。 甚至痛恨地想,为何你们都要喝父亲的血呢? 他要找一个合适的方法来了结自己,但不能自己了结自己。这有违家法祖训,会让爹娘难过。 于是他想到了犼的话。他想干脆让犼吃了自己好了。虽然不知道孤魂野鬼不得超脱是个什么感受。但他现在确实比死还难受。 本来他想再多等几年,到弟弟行过冠礼再说。但肉体与精神的双重苦难加重了他的厌世,他打算提前离开了。 想到要离开时,他的病情也渐渐好转了。 过18岁生日那天,洛重宁和弟弟一同去葫芦崖。他在崖上和弟弟告别。话语间隐约透露了父母之事并非意外,自己已经报得大仇。此间事已了,弟弟要好好保重,此后一别,概是永别。不必来寻。以后若有什么困难,可以求助舅舅洛子林。 看洛久棠难过得不行,洛重宁又想弟弟现在与当时刚得知父母死讯的自己差不多年纪。但是他的未来还在。不像自己一般,无论白天黑夜,眼前皆尽茫茫黑暗。 洛重宁要走,被洛久棠拉住。拉扯之间,他推了弟弟一把,弟弟往山下摔,他慌忙去拉,弟弟拉回来了,自己却掉下去把腿摔断了。 从悬崖上掉下去那一刻,洛重宁的心空了。神志却前所未有地轻松。如果就这么摔下去,落个死无全尸,倒也是个不错的结果。 但他却再次睁开眼,看到了伏在床边的弟弟。弟弟眼角泪痕未干,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一只手垫在脸下,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 好似听着他的心跳才能入睡。 此后洛久棠提出要照顾他,他却不知这一照顾,自己就再没有离开的可能。 洛久棠的照顾无微不至,确实也算把洛重宁濒临崩溃的精神照顾好了。 但是在相对封闭的山庄中相濡以沫多年,洛久棠对哥哥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两年以后,在洛重宁加冠礼当夜,洛久棠拨乱了这顶冠,压在哥哥年轻的身体上,成就了不伦之事。
第83章 年轻好倒头就睡 五年前的故事说完了。此时天色破晓,远眺云淡山青,悬山阵就在不远处盘桓。 洛久棠的车驾得很稳,不知不觉已到地方了。 洛重宁淡淡作结道:“既然腿已恢复,那么没有什么再能困住我了。只是抱歉,二位所要之物,最终还是没有得到。” 言罢行了告礼,下车朝那阵法处走去。 洛久棠知道哥哥是想去寻死的。 他在天机院劝不动,所以打算亲自陪哥哥走这一趟。要么当场解开洛重宁的心结,要么两个人一起死。他不会让哥哥孤单赴死。这是下药计谋被挑破之后,短时间内他唯一能做成的事。 洛久棠想到这次大概还会如三年前一般留不住哥哥,但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迫不及待。 见洛重宁头也不回轻飘飘走了,洛久棠气不打一处起,不禁扬声道:“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没有愿意为之留下的东西吗?你的命这么随便说抛就抛的吗?” 生气归生气,他仍想用自己的爱把哥哥留下来。爹娘都已经不在了,哥哥是他唯一的至亲。他不能再失去哥哥了。 从小他就习惯跟在哥哥左右。哥哥总是有主意。哥哥总是走在自己前面。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前行与抵达的方向。 若是哥哥也不在了…… 跟在后首的洛久棠眼色一黯:“哥,你要是死了,我会跟着你走。” 洛重宁脚步轻缓,始终未停。他挥手止住悬山阵法,一时间雪炼般的飞瀑凝空,接着缓慢倒流,溯游而上,碎珠溅玉,飘散在他鸦青长发间。 将进阵前,他微微侧过半脸,垂望遍地芒草,只问:“你可知道我做了什么?” 洛久棠看得呆了,眼中却溢出哀伤:“但该死的人不是你。” 洛重宁音容清淡,不容争辩:“但我确实是斗霞灭门案的始作俑者。这是我的罪。从我没有直接杀死赵秀业,而让他选择开始,我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先前我一直想为自己脱罪,告诉自己这是赵秀业的选择,而不是我的选择。可后来我发现,我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只要吃过爹的人,他们就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说着他的余光落到了弟弟身上:“你会原谅我。但是爹不会,娘也不会。所以小棠,你不必为了我这种人去死。” “你怎么知道呢?爹娘都不在了,你还要做这种假设。哥哥,从小你就喜欢藏事,什么都不给我说。但我知道的,你藏的都是不好的事,只想留给我好的。”洛久棠眉眼间冰雪消融,几欲化作春雨,“所以我贪心。我想要最好的。我要你。我强占自己亲哥哥,爹娘知道了也不会原谅我。你原谅我也没有用。所以我们都要活下去,带着罪一起活下去。” 洛久棠几是一字一顿道:“哥,求你了。” 小时候洛久棠撒娇的时候常常拉着洛重宁袖子这么说,但年纪稍长,父母去世之后,他再也不说了。 洛重宁顿了顿,轻声道:“假如当时我将梦中之事与你说了,现在的结果还会有变吗?” 洛久棠沉沉捏紧拳头:“为什么总要去假设没有发生的事呢?哥哥,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错了就是错了。我不后悔,所以你也不要后悔。后悔是没办法惩罚自己的,只会将自己逼上绝路。但是赎罪可以让人获得新生。我们一起赎罪。为了让我赎罪,你也要活下去。” 洛重宁不言不语,终于转过身来。对着洛久棠伸出手的瞬间,眼中落下泪来。 洛久棠不敢怠慢,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抱住哥哥,将他脑袋摁在肩上,抵着他耳鬓厮磨以作安抚。 他们这厢油煎火燎,那头两人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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