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拉着花轿,稳稳当当地将新娘子送过来。 就连凡间都知晓,休祲剑仙爱徒邬如晦将要成亲,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随着喜娘一声“吉时到”,一身大红衣衫的邬如晦与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携手走进屋。 如晦平日里多穿黑衣,如今终于穿了回鲜亮的红,果然俊得出挑。 陆昃与新娘子的爹娘一起坐在高堂位上,和满座宾客一起,笑盈盈地瞧着这对恩爱的道侣。 只是有一件事略有些奇怪。 新娘子红盖头下的脸部轮廓似乎一直在变来变去,一会鼻尖高挺顶起红盖头,一会又空空地落下,喜服下的身形也在不断发生变化,高矮胖瘦,没个定数。 高朋满座里,没有任何人对此有异议,还在喜气洋洋地说着吉祥话,陆昃也忽略掉了这点小小的异样。 “一拜天地——” 两位新人朝着室外款款一拜。 “二拜高堂——” 两位新人携手转身,朝着陆昃和爹娘一拜。 “夫妻对拜——” 两位新人正要相对而拜,忽然,此间天地轰隆隆地震颤起来,一束璀璨金光撕破飘着花瓣的天空。 四周喜气洋洋的来客,沉浸在幸福中的新人,都仿佛壁画上即将剥落的颜料,岌岌可危。 陆昃目光骤然变得冰寒,休祲剑铮然出鞘,剑气森然:“谁敢乱我徒儿大婚?!”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横过来,攥紧陆昃握剑的手腕。 陆昃眼中杀气四溢,抬眸却看见的是—— 邬如晦近在咫尺的脸。 休祲剑的剑气骤然散了。 ……不对。 眼前这人虽然跟邬如晦长得一模一样,但神态跟他那从来笑意温暖明亮的徒儿不一样。 他面色阴云密布,鎏金瞳中两簇熊熊燃烧的冷焰,手上力气大得出奇,箍着陆昃瘦削的手腕,一字一句地逼问:“你要让我跟谁成亲?!” 陆昃深深地皱起眉,压下心中的困惑:“这不是胡闹的场合,新娘子还在等——” 邬如晦怒极反笑,拖着他来到那一双静立不动的新人面前,一脚踢开了身穿喜服的那个邬如晦,再一把揭开新娘子脸上盖着的红盖头:“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新娘?” 红盖头下的女子,赫然还在不断变换着五官和身形。 ……因为陆昃还没有想好,究竟是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的小如晦。 陆昃哑然。 纷乱如麻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与他现有的记忆产生激烈的冲突。 偶尔闪过他潜意识的,转瞬即逝的异样感终于被翻了出来。 他感到头痛欲裂,就好像整个世界都爬满了裂纹,摇摇欲坠,孰真孰假,一时间难以分清。 邬如晦冷冷俯视着他罕见的茫然神情,抬手将红盖头扣在他头顶。 绣着龙凤呈祥纹样的红盖头翩翩落下,视线被遮挡住的一瞬间,邬如晦钳住他的下颚抬高,俯身深深地吻了下来。 唇舌辗转厮磨,对方大概是气得要发疯了,动作直接粗暴,攻城略地毫不含糊,末了气息不稳,抵着陆昃的唇瓣恨恨地说:“我到底喜欢谁,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么!” 陆昃胸膛剧烈起伏,慢慢闭上了眼。 他们身后,一派红艳的喜堂轰然破碎,连同陆昃头顶的红盖头一起,碎成斑斓光点。 仙门封印地。 陆昃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孟昭然和楚休明忙紧张地围了过来,看到陆昃缓慢睁开眼的那一刻,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太好了师父,你终于醒了!” “域外天魔竟然还藏了这么阴狠的一招,师父你晕了过去,脉搏险些就停了。” “幸好大师兄及时赶来,否则……” 陆昃苏醒,与他额头相抵的邬如晦也睁开眼,他眼中仍有愠色,脸色很不好看地盯着陆昃:“识海可还有动荡?” 陆昃眉心微蹙,摇摇头。 他斩杀仙门禁地的域外天魔碎片之后,被祂残存意识的临死反扑捅了个对穿。 究竟是怎样的招数,才会让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如此轻易地就被偷袭成功? 他倏地想起启天尊的提醒,眉心顿时拧得更深。 抬头一看,邬如晦还在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盯着他。 他和心魔之间被阻断的共感姗姗来迟,他眨眼间欣赏完邬如晦趁他不在的壮举,在负天宫对着心魔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比魔头本人还嚣张,那把白骨王座的确应该让给他坐。 ……都乱套了。 陆昃按了按额角,有些无言以对,刚下去的头疼又隐隐有发作的趋势。 “直接把主意打到鬼界的域外天魔身上……你尸身被尸歧君盗去做成尸傀,也是早有计划?自百年前起,你在鬼界的布置就开始了。”陆昃喃喃道,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疲色。 邬如晦没好气地“嗯”了声。 陆昃继续道:“赤墀峰一战前,你不曾触碰过天道法则,说明是死后因缘际会。若我猜得不错,跟你天目族传承有关吧?” 邬如晦:“是。” “长本事了。”陆昃点点头,语气说不上是赞赏还是讽刺,他手一撑地,正要从邬如晦怀里起身。 一双手毫无征兆地伸出来,拦腰一截,陆昃顿时跌坐回邬如晦怀里。 一旁不敢吱声的孟昭然立即扭脸望天,目光慌乱地游移片刻,抓起满脸莫名其妙的楚休明。 传送法阵的光芒一闪而逝,将他二人送走。 这大概是破月仙尊有史以来画得最快的一回。 邬如晦箍着他腰身不放,鎏金瞳冰冷:“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该我问你了。” 陆昃没有动,目光却无声地绷紧了。 邬如晦把他的脸扳正过来,逼他与自己对视:“琉璃瓶里装的是什么?” 这问话乍一听语焉不详,但陆昃心知肚明,他指的是白骨王座上藏着的那支。 “不肯说?”邬如晦一哂,“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凑过来,蹭着陆昃的鼻尖,慢条斯理地道:“瓶子里装的是银粉。南荒有只千年银妖,她的精银矿石有着举世独一无二的彩色光芒,同时经她千年道行滋养,也是极佳的法宝材料。但她小气得很,轻易不将精银矿石赠人,因此只有一人拿到过,他将这块矿石锻造雕琢成一枚长命锁,还费尽心思在上面刻满九九八十一道阵法,准备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那人不领情,”陆昃终于轻声开口,嗓音哑透了,“一把将长命锁捏成齑粉。” 邬如晦眼底压着风暴:“然后转头就偷偷将齑粉收集起来,装进瓶子藏起来一个人悄悄看。” 陆昃默然半晌:“是我对不住你。” 邬如晦没有温度地勾勾嘴角,往后撤了些距离:“我早就恢复记忆了,知道我为什么没戳穿你么?” 陆昃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在等,我在鬼界苦心经营,为的就是能彻底剿灭此地的域外天魔及其走狗,我本来打算用这场完美的猎杀,来彻底洗去你心中孱弱天目族遗孤的印象。你一意孤行惯了,好言好语你是听不进去的,那么五分之一个域外天魔的命,可还算个值得你正眼相看的筹码?你凭什么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只身赴深渊?” “可是我刚出来,就收到昭然的传音,他说你借卢羊一刀之威,破开封印,独自进了那片虚无的天地,斩杀仙门的天魔碎片后不慎中招,怎么都叫不醒。” “为什么我每次一眼没看住,你就能要去送一回死?你知道我看着你生机流逝的模样时,是什么心情么?” “这回只是篡改记忆,并没有危及性命……”陆昃自觉失言,突兀地住嘴。 邬如晦的鎏金瞳彻底沉了下去,一字一顿地道:“只是篡改记忆?” 与那困兽般压抑到几乎有些恐怖的目光不同,他箍在陆昃腰身上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祂想篡改的不仅仅是这么点记忆,但祂还是只成功了两次,因为你潜意识里也同意这两次篡改。” 他的眼尾终于泛了红,眼角红痣凄艳:“你不要我就罢了,还想把我推给别人,倘若我晚来一步,就真的——” 陆昃叹了口气,抬手捧住邬如晦的脸,轻柔地吻了上去,将他的余音吞没在温存的唇齿交融中。
第五十一章 51 邬如晦整个人都静止在原地。 直到一吻结束, 陆昃凝视着他那双泛着微光的眼眸,心里五味杂陈,于是又在他眼尾的小痣上爱怜地亲了一下。 邬如晦终于有了反应, 他眸光颤动, 眼睫微垂, 竟然避了一下陆昃的目光。 方才还箍着陆昃的腰身, 一字一句强势无比的他, 被这一吻摘走所有言语的能力, 一声不吭地把脸埋进了陆昃的颈窝, 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陆昃心底生出绵长的钝痛。 域外天魔的临死反扑分明是冲着他的记忆来的,他却忽然感到呼吸微有滞涩, 只能放缓呼吸,清晰地品到了“由爱生忧怖”的滋味。 他手轻轻拍着邬如晦的后背,安抚意味很浓, 视线却望向金乌西沉的天际,目光沉沉。 良久, 邬如晦抬起头,哑声道:“师祖的剑在我这里, 你打算怎么处置?” 他松开手,芥子戒光芒一闪,掌中便多了把古铜阔剑。 陆昃接过息机剑, 思忖片刻,叹道:“老头一辈子逍遥惯了,他的剑也不应当被束之高阁。他的故乡在北荒一座无名山,你陪我走一趟, 就先把息机剑放在那儿吧。” 邬如晦嗓音低低的:“好。” 师徒二人双双起身,陆昃虚虚一点, 银色的光芒在他指尖绽放开来,落地成一座传送法阵,他却没急着进去,而是转身向邬如晦伸出手。 随着经脉的修复,陆昃的掌心也有了几分淡淡的血色,他素来臭讲究,手上没有一点难看的茧,手指修长指节如竹,就这么悬在空中静静地等待着。 邬如晦又怔了怔,才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分明是陆昃亲自宠大的小孩,现在的模样却像是打小没被疼过,叫人瞧得心里发苦。 或许在风雪里踽踽独行太久的人,就连靠近火堆也要小心翼翼,生怕被火光烫伤,更别说一整座烧着暖炉的小屋,那更是容易叫人疑心是假的。 毕竟他又不是没被骗过。 但哪怕是被骗过,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向陆昃走来。 执迷不悟,宛如飞蛾扑火。 陆昃握紧邬如晦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走进传送阵。 在老剑仙的回忆里,他在东荒的故乡乃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唯一特别的是,山脚下开满了玉簪花。 老剑仙少年时痴迷剑道,时常闭关参悟,渐渐地将门丁本就不旺盛的师门给熬没了,山上就只剩他一人,山脚下的玉簪花倒是繁茂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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