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纸船载着他驶离浮空岛笼罩之地,却并没有缩水变回去,甚至还在加速,不出一刻钟,已经能看得见海岸线。 停靠在海边后,陆昃蹲下/身在沙地上画了个匿形法阵,确保它不会被凡人发现,这才拍拍手往最近的小镇方向走。 以前,他和如晦最常买的酒酿、小昙最爱吃的糕点,都在这个小镇。 一百年过去,也不知道酒肆和糕点铺子还在不在。 思及此处,陆昃嘴角挂上一点笑。 他通常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显得不怎么真诚,此时此刻这点若有若无的笑意,略带怀念,倒是真情实意的。 他溜达进小镇,欣慰地发现,即便是镇民衣着打扮换了个风潮,房舍也略有改动,所幸糕点铺子还是在的。 陆昃提了几包糕点,顺着小巷子往里走,那缕若有若无的酒香逐渐明显了起来。 远远的就看见了一家简朴的酒肆,模样竟然与百年前差别不大,仍是一对夫妻当垆卖酒,面容也有几分熟悉,想来是当年主人家的后代。 只是还没等陆昃走近,酒肆里先起了喧哗。 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围住了那对夫妻,为首的粗声粗气道:“这都快月底了,还拿不出来?是成心和我们过不去吗!” 男人赔笑:“爷息怒,小的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们这小本生意,您一月要一两银子,这这这,实在是有些多了,小的实在是掏空家底也拿不出来啊。” 大汉眼睛一瞪:“意思是不给咯?” 女人赶紧掏出荷包塞过去:“我这里有三百文,余下的您再宽限几日,我们想想办法,您看成吗?” 大汉一把抓走荷包,嘴上还是不依不饶:“还宽限?若是家家户户都学你家这样宽限,那岂不是反了天了?!往后爷的面子往哪儿搁?” 就在这时。 一只苍白的手突兀地伸出来,轻巧地摘走了大汉手里的荷包。 大汉一惊:“谁!” 陆昃笑眯眯地举起荷包晃了晃。 这下可激怒了这群大汉,顿时忘了那对可怜的夫妻,一窝蜂地朝陆昃按过来。 也没见陆昃如何动手,但他如同鱼一样滑不留手,大汉们左扑右扑,竟然自己就摔成了一团。 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欢呼。 为首的大汉恼羞成怒:“谁敢笑!” 陆昃俯身,啪一下在他脑门上贴了条符箓,悠悠道:“谁都敢。” 大汉用力去撕,那符箓却纹丝不动,他终于开始慌了:“你是谁!你给我贴了什么!” 陆昃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不紧不慢地给这群好汉挨个贴上符箓,才道:“我乃惩恶扬善真人,这是改邪归正符。即日起,你若动了坏心思,这符便会叫你浑身疼痛,除非做满十件好事,否则不能止痛。” 他说完,伸出手指虚虚一点,符箓便化作流光钻进好汉们的眉心。 “妖道,我看你是胡说八道——啊啊啊!”一个大汉不信邪,刚想掏匕首,忽然脸上一阵扭曲,符箓发作,他疼得在地上不停打滚。 其余大汉一看,顿时惊恐地跪下:“真人饶命,真人饶命……” 镇上的恶霸终于被惩治,围观的百姓平时也没少被欺负,这下总算扬眉吐气,皆是喜笑颜开。 陆昃转身将荷包还给酒肆夫妻,口中悠悠然道:“这符一旦贴上,就一辈子也解不开,你们好自为之吧。” 夫妻俩感激涕零:“多谢真人显灵!” 男人硬塞了两坛最好的花雕给陆昃,女人也从怀里取出一个平安符塞到他手里。 陆昃就这样被一大群人夹道欢送,镇民并不富裕,但也都在尽力送上一些心意。 他只能哭笑不得地收下了。 至于镇民回家发现兜里多了相应价格的铜钱,那就是后话了。 回到折纸船上,陆昃将东西一一收进芥子戒,收到酒肆女老板给的平安符时,他愣了一下。 这是个长命锁形状的平安符,通常是凡人给自家小孩戴的,没想到女人会给他这个。 平安符做工一般,针脚也有些糙,面上图案是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但看得出来一针一线都很认真。 陆昃亲缘淡薄无父无母,从小由息机老剑仙带大,老剑仙也不兴凡人这套。 说起来,他还没收过长辈给的长命锁或者平安符。 陆昃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眸,将平安符妥帖收好。 突然,半空中有一缕熟悉的灵力波动传来,陆昃几乎下意识地就勾出符文点过去。 一只千纸鹤现了形,翅尖上“邬”字泛着淡淡金光一闪而过。 这是邬如晦少年时爱用的传音把戏,还是陆昃教的他。 他长大些后修为深厚起来,能直接传音千里,就再用不上这样的小玩意了。 距离上一回收到邬如晦的千纸鹤,已经有几百年了。 陆昃神色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等他回神,千纸鹤里已经自顾自地传来声音。 先是一阵嘈杂,是他那几个徒弟: “接上了接上了。” “还是大师兄的东西好用啊。” “喂喂喂,师父你在吗?你去哪儿了?” “我们在湖心小院没找到你。” “你怎么一天天的不着家!到处野!” 好一阵七嘴八舌,陆昃差点就没找着插话的机会。 陆昃没好气地回答:“没大没小的小崽子们,为师这是下山买东西去了。” 小崽子们静了静,另一道清朗明亮的嗓音响起:“陆昃,你什么时候回来?” 陆昃揣起手看了一眼遥遥在望的仙山,叹了口气,嗓音里却隐隐有笑意:“快了快了,最多一刻钟。” “——还有,如晦,叫师父。” 千纸鹤那头,邬如晦拖长声调:“我就不。”
第二十三章 23 陆昃果然在一刻钟内赶到了湖心小院。 他推开屋门时, 孟昭然猛地扑了过来:“师父!你真的回来了!” 陆昃拍拍他的脑袋,幽幽道:“为师是出门了,又不是出殡了。” “还不是因为你老人家动不动就玩失踪, 昭然叫你从小吓到大, ”微昙抱起手臂, “刚醒就到处跑, 也不养养伤。” 陆昃自知理亏, 打了个哈哈, 一边顺着孟昭然的毛一边转头问楚休明:“那日事发突然,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拿到断刀残片之后, 可有不适?” 楚休明下意识捂住胸口,那片绯红断刃就被他贴身放着:“没有……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块残片亲切得很, 就带在身上了。” 陆昃点点头:“你与她有缘分,留着吧。” 站在门口和三个徒弟东拉西扯完一轮, 他才慢慢地转过头,终于和那道进门起就落在他身上, 存在感强到难以忽视的视线对上。 邬如晦坐在往日里陆昃授课用的蒲团上,怀里抱着长生剑,手指轻轻地去勾剑穗——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动作——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昃。 他觉得, 陆昃变了。 不仅仅是外表。 除他以外所有人都背着他多了几百年的光阴,只有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少年。 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可以把自己当成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年,被人用善意的谎言呵护着。 他能看见每个人眼底深埋着的,仅对他缄口不言的心事。 休祲剑仙, 天下第一剑,世无敌手。 为何白头?为何经脉尽断? 而邬如晦自己又为何会魂魄大伤, 丢失记忆? 每当邬如晦问及此处,他那嘴上从不把门的师妹总会巧妙地绕开这个话题。 不仅是微昙,新认识的两个师弟,替他诊脉的风撷香,甚至视他为主的枫树精都不约而同地闭了嘴。 这几百年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倘若陆昃还是从前那个陆昃,邬如晦一定毫无顾忌地问个明白。 然而…… 邬如晦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调整着吐息,尽量让自己表面看起来毫无破绽。 陆昃看在眼里,面上却愈发滴水不漏,笑眯眯地走过去,举起油纸包晃了晃:“坐着作甚,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邬如晦这才站起来,他的身影一花,下一秒就出现在陆昃身旁,凑过去嗅了嗅:“白玉酥酪和炸鱼糕。” 微昙欢呼一声,接过油纸包,迫不及待地拆开,热腾腾的香味久违地充盈寂寥百年的小院。 就连孟昭然和楚休明都被这香味勾了过去。 邬如晦却没动:“就这些,没了吗?” 陆昃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还没来得及狡辩,邬如晦就抓起他的手,低头认真地嗅一下:“这里,有酒味。” 陆昃瞳孔微微一缩,察觉到邬如晦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于是维持住脸上的笑意,自然地抽出手,在邬如晦额头上敲了一下:“伤患就别馋酒了,吃点心去。” “陆昃你不讲道理,明明你也是伤患。”邬如晦不依不饶地再次抓住他的手,强行将他的芥子戒撸下来。 陆昃的芥子戒在以前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被邬如晦捏到手上,一丝阻拦也无,就放他神识进去了。 邬如晦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两坛花雕酒,顺手往里打了道封印,然后捞起陆昃的手将芥子戒塞回指根。 陆昃无可奈何地扶了一下戴歪的戒指:“好好好,你最讲道理。” 邬如晦笑着转身,跟师妹师弟抢点心去了。 陆昃慢慢地垂下手,等指间灼热的余温散了个干净,才揣起手慢吞吞地晃过去。 邬如晦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点心,从眼角偷偷瞄了陆昃一眼。 出于直觉,他总觉得陆昃头发变白之后,人也变得有距离感了。 但具体体现在哪里,邬如晦也说不上来。 邬如晦直呼陆昃本名,仍会被笑骂没大没小,就算是蹬鼻子上脸,陆昃也是一副拿他没奈何的好脾气模样。 分明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但就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还处在藏不住心思的年纪,叼着点心不由自主地就走了神,就连楚休明都看出来了。 迎着楚休明谴责的目光,陆昃无声地叹了口气。 吃完点心,这几个逆徒又熟门熟路地在陆昃房里掏出一盒金瓜茶团,大概是谁过去孝敬给剑仙的好东西。 逆徒们撬一块下来煮了,毫不讲究地牛饮而尽。 吃饱喝足,妖王陛下嚣张放话说能一挑三,十招之内掀翻十五岁的大师兄、破月仙尊小师弟、转世后的便宜刀尊师弟完全不在话下。 于是他们又抓着陆昃,闹哄哄地往后院去了。 陆昃无奈领了临时判官的衔,挑了个高处席地而坐:“行吧行吧,让为师瞧瞧你们都有什么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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