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煜的神识都在孔缺身上,更何论他死死盯着人,更不可能错过这点小动作,他怕孔缺的手腕扭到,伸手便要去扶。 孔缺却带着丹鹤后退一步,狼狈的摔在了地上。 他宁可摔倒,也不肯恒煜碰他一下。 寂静的夜里,丹鹤哭的声音更大了。 恒煜想起来了,孔时吸收了孔缺的灵骨,完全融合那日,他在闭关沉睡中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是他拼劲全力,赌上了自己为本命的大道,熬了万年换了重来。他站在那在天阶尽头的地方,除了机械的杀人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思考,若是孔缺早早知道了他布的局会怎样。 孔缺那么骄纵又难搞的性子,大概会自废修为,宁可不修仙也不会把东西交出来,他还会把这件事闹的天下尽知,逼着他承诺再不会动他分毫,他会不顾脸面闹个鱼死网破,他骄傲如孔雀,宁可两败俱伤也不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与天道达成交易之时,恒煜就想,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只要他能在第二世醒过来,他就有两全的法子,他在这半人半天之界,参悟了更多的东西。 只要他能醒来,就好了。 可第二世,孔缺明明都知道了,他明明都知道了,他当着修竹与自己的面,亲手剥了自己的仙骨。 一寸一寸,生抽而出,在他进阶的时候,在他大悟的时候,在他与天道成缘的时候。 血,溅了满手。 那双干干净净的手,沾满了自己的血。 恒煜醒了,醒在孔缺抽骨之后,醒在他为之重来的人当着他的面刨开了自己身体,而他只是看着。 静静的看着。 难怪前世那日大道推演没有反应,天道已乱,天机不可泄露。 他迎来了他的惩罚。
第64章 孔缺根本不与恒煜说话,就连赶他走都不与他说话,从前还敷衍着装作没认出来,如今丹鹤回到自己身边,便更不与恒煜讲话了,他连个正脸都没给过恒煜。 恒煜自闭关而出,谁也不知道本该沉睡修养的人在孔缺面前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却也无可奈何。 恒煜也不是没试图与孔缺说过话:“这药草给丹鹤服用可增加修为,他”他就能成为成熟体,可这话他还没说完。 从不肯搭理他的孔缺,一本正经甚至是严肃的蹲下来看着丹鹤:“我没权利替你做选择,从前化形与否是你自己选的,如今要不要高深修为你也可以自己选,只是丹鹤,我只忠告你一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走捷径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轻飘飘的看了一眼恒煜,恒煜便什么话都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这道理丹鹤自然懂,更何况要帮他的是恒煜,恒煜利用了他一次,他才不会上赶着让人利用他第二次,他立刻抱紧孔缺:“不要不要,我小好抱,你要是不愿意抱,我自己走自己走。” 孔缺满意的摸了摸丹鹤的头。牵着人转身就走,恒煜一颗丹药在指尖捏了许久许久,久到对方背影都要看不见了,才抬脚追了上去。 孔缺曾经最仰慕最敬重最喜欢的,便是恒煜,他想恒煜能承认他,想的快要走火入魔了,可同样的,他知道真相之后,伤他最痛的也是恒煜。 从前他总觉得,要是有人敢欺负他,他要千百倍的还回去,什么宽容对他根本不管用,既然他痛苦了,便要对方同样痛苦才算道歉。 而如今,恒煜同样痛了,他才发现,可能不是这样的。 他仰慕的高高在上的人啊,他把自己降的那么低那么低用心血捧上神坛的人啊,承载了他最美好最纯真的英雄幻想的父亲。 对方破碎的时候,碎的也是他的心啊。 去他马的爱,可这世间谁不想要爱那? 报复不能让他快乐,可原谅也不能让他释怀。他不能原谅他们任何一个人,他怎么能原谅那些个让他日日夜夜寝食难安的人,他最痛苦的时候甚至觉得看太阳都是黑夜,夜深人静他闭不上眼的时候都想吼着问问他,问问修竹:你们如何能心安理得的入睡? 他就在这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卡着,前进还是后退都让他痛苦。 做不到报复也做不到释怀,这个世界让他痛苦。
第65章 孔缺做了一个梦。 和上一次的梦的感觉很像,只是这次他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梦里的一切。 他梦到了孔时,在化神期天劫的时候,他的心魔反噬,在雷劫中大喊:“为什么不放过我?为什么死了都不放过我!” 孔缺看着他在自己追求一生的大道上没抵过心魔,被生生劈灭了神魂,身死道消。 孔缺什么都不想对他说,他甚至觉得嘲讽,他死了又如何,孔时到死都没摆脱他,他也觉得晦气,到死那个人还要跟他扯上关系。 孔缺还梦到了修竹,他的大师兄。 他的大师兄和恒煜修同道,却比恒煜多了丝人情味,只是大师兄有点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下山去找他,甚至路过了他的尸体。 孔缺摇了摇头,拿手指在梦里虚点了点大师兄的额头,大师兄真的好笨。 他看着大师兄拿着他的画像,披着孔雀翎的那张金尊玉贵的画像,他每到一个镇子上都要寻着每个人问:“有没有见过他?”他甚至贴了寻人榜,修仙人界,但凡寻得,他将倾尽己力回报,恒煜大弟子的倾尽全力,天上地下的人谁不心动。 三百年,无所寻获。 他的大师兄入了魔,燃血寻人,一个人的精血能有多少,修竹在此生修为尽头,都没找到他那个执念。 孔缺在他飞升雷劫破灭却死撑着用魔物的命延寿的时候,飞进了雷阵,修竹身上的伤口崩裂愈合,骨断重生,他连眼都留下了血泪却依旧不肯服输,可天道也不许作恶多端的他活。 “大师兄,算了吧,那件事谈不上谁对谁错,孔时没错,”他只是后来想我死,可在此之前,他没错。 孔缺看着他淡淡的笑:“你也没错,你教养我们两人,我们都在你面前装乖,你没错,那件事是阴差阳错,你无心之失而已,是我没想开罢了。你没错。” 你只是让我有一点伤心。 “若是我在你们的角度重新选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谁也不能,连我也没有资格否定你们前二十年待我的好。 可也同样的,如今你们做的,我也原谅不了。” “你等我一个回答,如今我告诉你了,我原谅不了。” 梦里那个早已是魔兽不成人形的怪物,终于从满身血污中渐渐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上的泪变得清澈,他看着雷阵中的人动了动唇:“孔缺。” 没人知道他说什么,对不起还是找到你了,没人知道,他在魔阵中放弃了抵抗,化成一阵风,一缕烟,消散了。 这个梦还未结束,他看见了恒煜。 那个丰神俊朗的,皎若明月的神啊。 他站在天阶口,被人围攻。 鞭子,大刀,画戟,一道一道的伤痕落在他身上,深可剑骨,可围攻他的三人若是受点不致命的伤,一道金光而过就可伤痕全消,可恒煜身上的伤痕甚至有些泛白了,那片失去血液外翻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很久很久,没有愈合。 孔缺见他以伤换伤,鞭子抽在他眼上的时候,他反手将剑刺进了对方的心脏,当刀劈在他的肩上时,他震碎了本命剑,将剑柄捅进了对方的太阳穴。 而当画戟劈到他面前时,他抽了自己一根肋骨割了对方的头。 他活下来了,甚至毫不在意围攻,仿佛这样的生活是他的日常,很平淡的,他扯了干净的布条裹紧了伤口,哪怕他知道他的伤根本不会愈合。 孔缺知道,他穿了一件白衣。 如今坐下的时候,他身上是一件被血染成的墨色衣裳,他以为到这该就结束了。 本该结束了。 孔缺看着恒煜,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抽了四根肋骨,他在血海浮尸里向天道宣布:“我以杀证道,终将成道。” 他快要杀尽天下人了,他终于逼出了天道。孔缺看着天道向恒煜许诺,向恒煜诅咒,恒煜说:“不悔。” 他要重来。
第66章 孔缺睁眼的时候,恒煜就站在他的床前对他伸着手,脸上是梦里那一惯的冷漠,只是对上他的眼,恒煜突然就有些无措,他甚至算得上慌忙的解释:“你在哭。” 孔缺摸了摸脸,指下是一片湿热,他在梦里哭了。月色很沉,沉在雾里看不见亮,孔缺也隐在暗处,他问带着沙哑的哭腔问他:“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是他在得知恒煜身份后,第一次对着他说话。恒煜在这微小的行动中谨慎的快乐:“我来带你回家。” 孔缺的眼泪在往下落:“我修不了道了。” 恒煜小心翼翼的蹲在他面前,他仰视他:“可以的,你可以的。” “要去再抽出来孔时的骨吗?” “我把我的骨给你,你想修道,得我骨可飞升。若不想修道,”恒煜考虑的很周到:“以我血修你经脉,若日后我飞升,你与我同寿。” 该开心吗?该开心的,别人难得的此生追求不到的东西,飞升机缘,飞升成功,他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只要他开口,甚至他不愿飞升都无事,他可与天同寿。 恒煜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证,可孔缺只觉得他像个陌生人,原来他是有两全之法,原来他可以不牺牲他的,是从前没想到吗?是只有这时才想到吗? 你让他该如何揣测。 可恒煜为何笃定他能飞升,谁都觉得他必然可以飞升,可恒煜从未如今日一样,笃定。 孔缺遍体生寒,他连发丝都在抖:“我做了两个梦,一个是”他急迫的恐惧的甚至颠倒的叙述他第一个梦,叙述他在梦里遭到的践踏,无视与痛苦。 这个梦很长很长,长到贯穿孔缺二十年的人寿,长到差点成为他的心魔,他在自述中又慢慢平静下来,无波无澜又似心如死灰,他在长夜里讲述了第二个梦。 每个梦境,恒煜都真切的经历过,他经历过里面每一秒时光的流逝,他也痛苦过里面每一分时间的割舍。 可孔缺看着他,眼泪砸在他的手上问他:“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是梦还是现实? 我被辜负的心意,我被强迫的怨恨,我被无视的痛苦,我在求而不得的辗转反侧里的挣扎,我在人间为虫蚁的苟活,我舍弃为人尊严的下贱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事实铁证。 恒煜要如何回答。 是,孔缺曾经痛苦的一切,比现在还痛苦的一切都将成为事实。 不是,恒煜万年的祈求,他想好好对孔缺的心意,他想对方快乐的愿望,就都变成了虚假。此生,只有伤害是真的,关爱都是假的。他所有为孔缺付出的一切都将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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