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哨兵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没有立刻伸手来接。 应帙安静地等了几秒,有些不耐地抬眸看他,却听哨兵沙哑低沉地念了一句:“应帙。” “嗯,”应帙感受到对方的怪异,不动声色地问,“是我,有什么事吗?” “我见过你。”哨兵沉着嗓子,喉咙里像烧灼了碳一样,喑哑、炙热,“一周前,你在主席台上讲话。” “有幸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应帙不愿多谈,再次将纤维纸往前递了递,“不好意思,我们还要去其他宿舍发放纤维纸,请你收下。” 哨兵垂下眸,像是刚发现这些东西一样,疑惑地问:“这些是什么?” 应帙失去了耐心,转身随便留下一名学生会的小干事给哨兵解释纤维纸的用途,自己带着其他人敲开了其他宿舍的门。 他还在看着我。应帙意识到这一点,小干事负责地讲解着纤维纸的使用方法,但哨兵没有认真听,他站在门前,逆着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犹如一头佝偻的黑熊,目光深沉地注视着远处背人群簇拥的向导。 应帙知道有人在看他,但他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 …… 回忆被楼下几名行人的脚步声打断,应帙手指在纤维纸盒上敲了敲,帮忙盖好盖子,放到了一边。他无意一样一样打探遂徊的隐私,剖析遂徊的心理,快速在柜中扫过一遍,想着不可能藏在这么表面的地方,便换了地方继续寻找。 床单被套重新铺好,枕头也在角落里翻出来,甚至皱巴巴的睡衣都叠好放到一边,应帙感觉他这个大少爷简直就是自讨苦吃,打着揭穿盗贼真面目的幌子,去到贼窝做好人好事来了。 很快,他在遂徊床底下发现了一个行李箱,藏在一些盆桶鞋盒的后面,很新,尺寸也不大,非常漂亮可爱的香芋紫色,拿透明的防尘袋认认真真包好。如果不是上面有强烈的遂徊的味道,应帙都不敢认这是遂徊的东西,画风差别实在太大了。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里面飘出了一缕向导素的气味,应帙都不会打开它。 那是属于他的向导素,应帙不会错认,味道很淡,必须凑近了才能闻到,而且是在心里已经有了预期答案,有心去辨认的情况下,才能完全确认。 箱子很轻,里面估摸着没装几样东西,装的是指纹锁,对于目前的应帙来说锁了就像没锁一样,很容易便能打开。 应帙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还把防尘袋铺在了最底下,避免磕到行李箱的表面。 他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早有预感,一切迹象也在不断地证实这个预感。 ——他的向导徽章。 玫瑰金色,正面是山羊角和代表着向导的十字符号,背面是他的学生号码。 现在,这样的向导徽章有两枚,一枚嵌在遂徊的颈带上,另一枚,必定就在这只行李箱里。 箱子打开,出乎应帙意料,他最先看到的竟然不是徽章,而是一件秋季的塔学生外套,白色灰纹,男款,向导制服。 他愣了一下,随后才意识到,这件似乎是他的制服。 上学期他好像确实丢了一件外套,在体能课上,太热了脱到一边,下课忘了去拿,等到想起来再去找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应帙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花钱补买了一件之后就把它抛到了脑后。 唯一可惜的是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想起好像是把一条还挺喜欢的发带放在了这件制服口袋里,制服不见了,发带也就一块丢了。 想到这里,应帙拿起衣服,果不其然在底下看到了那条丢失的发带。 “……” 他翻到行李箱的另一边,在夹层里摸出一个塑料小袋,里面装了一小撮银色的长发,十几根,整齐地折在其中。 塔里银色头发的人远不止他一个,但结合旁边的外套和发带,这几根长发就必然属于他。 除此之外,还有两条止汗带,这个应帙丢的就太多了,基本买一个丢一个,根本想不起来丢到了哪里,而且远不止两条。 最后,也是藏得最深的,才是应帙最初来此的目的,向导徽章,被藏在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里面还同时放了一枚向导素抑制器。 应帙拿起这枚徽章,嗅了嗅,上面残留的向导素已经很淡了,边角还微有磨损。 遂徊在收集和他有关的东西…… 为什么? 应帙不是什么迟钝的人,相反,他敏感多疑、思维活络,最先猜到的就是遂徊需要他的向导素,但碍于精神域过度防卫症和身份、性格等原因,只能迂回从他的贴身物品上面寻求慰藉。 这也是最简单的答案,但有一点说不通的是,和遂徊契合的向导并不只有应帙他一个,如果单纯只是需要向导素,行李箱里的收藏品不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的物品。 所有东西都是他一人的,代表着一种指向性和针对性。 应帙又想到了第二种可能,遂徊喜欢他。 喜欢他,收集他的东西,青睐他的向导素,在生存赛上帮助他,取走向导徽章,厌恶艾勒,讨厌耿际舟……一切有迹可循,似乎都说得通了。 但……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仅仅是喜欢的话,遂徊的很多行为应帙都无法理解,太矛盾了。 一个看似藏起来了的行李箱,一些看似是被他找到的证据,一场看似是被他意外发现的暗恋。 遂徊在拒绝,也在暗示,不肯直接告诉他,同时又在引导他去发现。 他想让应帙自己去发觉,因为不通过他人口述,自己找出来的‘真相’才会更加深信不疑。 所以,这些会不会都是遂徊想让他以为的? 遂徊想让他把一切异常都归于喜欢,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才做了这些,让应帙误以为自己发现了真相。 有没有可能暗恋只是借口,收集他的物品为的根本不是这个,在此基础上主导交换灵魂,才是遂徊真正的目的。 灵魂互换,变异精神体,是否和遂徊有关? 他到底是谁,又到底想做什么? 思索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径直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跑来。 应帙听出了来人是谁,抬手看了眼终端,现在还是上课时分,想必是艾勒这个煞笔打草惊蛇,而遂徊这条毒蛇课也顾不得上,急着过来毁尸灭迹。 他没有动弹,安静地坐着,等待暴风雨的到来。 很快,房门被打开,遂徊喘息着出现在门外,在看到地上摊开的行李箱时,脸色微白,却没有太过诧异,仿佛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个结局。 应帙抬眸,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愿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遂徊反手关上了门。 “你都知道了?”他淡淡地说。可以看出他正努力表现得平静,但紧张的情绪还是从他身上每一寸皮肤上蔓延了出来。 应帙抬手抛玩了一下向导徽章,大脑快速运转,思忖着如何刺激遂徊,套他的话:“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没有。”遂徊深吸一口气,复又缓缓叹出,“我——” “你该不会说,”应帙挑起一边唇角,戏谑地笑着,“你做这一切,是因为喜欢我吧?” “遂徊,”他微微眯起眼睛,“你该不会说,想要我做你的向导吧?” 遂徊瞳孔收缩,倏然从人眼转化为了针状的兽瞳,他错愕地盯着应帙的脸,看他露出了‘高高在上’的表情,看到了他眼底的‘嫌恶’,看到了他的警惕和排斥,那‘嘲讽’的笑容仿佛和艾勒诅咒般萦绕在他耳际的话语全都对应上了。 ‘你要是知道遂徊都做了什么,肯定恶心死了。’ ‘你知道他抱着你的衣服睡觉吗?’ ‘指不定还做过什么事情’ ‘我看到的时候都恶心吐了’ ‘应帙,你不可能看上遂徊那种人吧?’ 他很愤怒,很痛苦,也很无力,那一点小小的期翼幻想成长在这数日的相处之中,又被碾灭在无情的现实之下,从残骸灰烬之中生长出来的,是无穷无尽的燎原怒火。 应帙确实看不上他,也永远不会看上他。 但那又如何呢?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反正他就是这样恶心,不如揭开那些伪装与欺骗,打破自欺欺人的和平,在被死亡或永眠吞噬之前,让应帙彻底记住他的名字。 遂徊倏然笑了起来,笑声低哑,他站直身子,脸上满是狰狞与快意:“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遂徊:做了一个帙帙小玩偶,放在枕边,开心 应帙:他扎我小人!!!
第26章 精神域过度防卫症,遂徊第一次知道自己患有这个病,是18岁,在他的向导老师急诊抢救室门前,算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成年礼物。 右腿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四根,骨头碎片刺穿了肺,落下终身残疾。 如果不是老师的哨兵来得及时,几乎以命相搏,遂徊会在失去理智的狂乱期中将老师虐杀致死。 他是一个卑鄙的骗子,是一个隐匿在黑暗中的窥伺者,用不怀好意的眼神垂涎着不属于他的东西,但他确实没有对应帙说过谎。 15岁以前,他一个人活在山野丛林之间,对自己的身份、来历一无所知,厌恶任何能出声的生物,和其他人类唯一的接触就是下山卖柴换鸡蛋吃; 15岁之后,他被新上任的城主强行从山里逮了下来,勉强有了名字,以及知晓了他的性别。 他是一名哨兵,总是神出鬼没跟在他身边的那条蛇也不是什么山神鬼怪,而是他的精神体,他终日头痛也找到了原因,他精神域太混乱了。 只是即便知道原因,遂徊也得不到治疗,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和他契合的向导。 当‘城主’这个称谓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足以证明遂徊所处的地方到底有多么偏远落后,很难想象主席和城主这两个感觉相差两个世纪的称谓,会同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偏远城邦里常驻的特种人等级基本都在D级及以下,几乎和普通人无异,无法给予遂徊任何帮助,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遂徊的向导老师出现了。 一名来自首都的A级支教,怀揣着热情与理想,即使当时的遂徊野得像一头小狼,衣衫凌乱,连话也说不清楚,成天闹着回山里当猴子,他也从不吝啬表达善意,给予温暖。 遂徊很喜欢这名向导老师,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因为只有在对方身上,他才能感知到一点点城主跟他对着白纸黑字的课本说了三年的向导素。 原来这就是向导素。 他喜欢向导素,能减轻他终日的头疼和焦躁,让他能有短暂的好眠,能让他感受到僻静以外的快乐。 抢救室外,医生护士来来往往,灯亮了又灭,而遂徊仍旧站在角落里,沉默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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