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姜冻冬尚未走出初恋情人的阴影,还身陷在糟糕的第一段婚姻,他的情感一团糟,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可是他依旧会露出白痴似的笑,对他懦弱的、除了伤害他以外一无是处的第一任前夫说,‘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吧!’ 嫉妒。 好嫉妒。 二十八岁的莫亚蒂站在花园的阴翳处,他阴郁地看着躺在草坪里晒太阳的姜冻冬和另外一个alpha,他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这是他头一回体会到会叫人疼痛情绪。 莫亚蒂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人生里许多有关‘爱’的情绪,都是姜冻冬带给他的。如果没有遇到过姜冻冬,莫亚蒂就不会这么犹豫,不会三番五次地在生死的边界线徘徊,不会一阵子活得有了人样,一阵子又是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不会想爱、想被爱。 “对于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莫亚蒂抓着两边秋千的绳,粗糙的麻绳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红痕。他再次问了姜冻冬这个问题,他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而非上次胡搅蛮缠的戏语。 姜冻冬感受到了他的认真。他停下了一切玩闹的动作,黑色的圆眼毫无保留地望着他。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总会有一种赤裸的感受,就仿佛整个人都在他的面前剥落,剥落到只剩下柔软的内里。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朋友。”姜冻冬答道。 莫亚蒂没有如上次那样逼问那三个前夫和他究竟在他心里有什么不同。借着病撒一次疯就足够了,他一向深谙进退有度的道理。 很久以后,他对姜冻冬微笑,他说,“那挺好的。” 姜冻冬对他一如既往地傻笑。 莫亚蒂安静地望着继续傻乐着扭秋千的姜冻冬,想起四年前,姜冻冬劝他在自杀前吃红薯的那封信——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他,那次自杀他找了一个绝对偏僻的角落,他的血都快放干了,差点就要死去,但他想起了他寄过来的红薯还有一块没吃,于是他又活到了现在。 迄今为止,他都还记得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红薯不是唯一的主食,你也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和他永远都只有一种可能呢?为什么他和他不管怎样,最终都只能指向为友谊呢? 海浪拍打着沙滩,莫亚蒂仰起头,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看着漫天璀璨的星河。夜空中太阳只余下暗淡的影子,月亮正发着光,灰色的首都星散发朦胧的光泽。一些星星或许来自奥尔特云,它们的光走了足足一年才得以在这片黑幕闪烁。
第13章 我的叛逆期养子(一) 受制于一身烧伤,莫亚蒂离开的计划被延后了。 不知不觉,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和莫亚蒂待在一块儿都有小半年了。说起来,这还是他在我身边待得最长的一次。过去他总是风尘仆仆,神出鬼没,偶尔来见我似乎也就是想来见我一面,往往喝了一杯水便转身挥手,潇洒得不行。 最近他身上的皮肤好了大半,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得出来,这次他是真的准备走了。 果然,又一场春雨结束的早晨,我起床,推开他房间的门,正要喊莫亚蒂这三个字时,就和满屋的空荡撞了满怀。房间里只剩下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和飘扬而起的白色纱质窗帘。一切崭新空旷得如同我拖着板车,载着懒懒散散的他来到这儿的第一天。 我一边刷牙一边强行接通莫亚蒂的终端。他的终端是我前天买的,亲子套装,除了能强制联系以外,还能查看定位,监测身体健康,妥妥的熊孩子必备。 过了几秒,莫亚蒂接通了,但他只开了语音。 “连个告别都没有啊?”我用调侃的语气问他。 “那也太肉麻了,”他嫌弃地回答,“好恶心。” 我并不意外,莫亚蒂是某种神秘主义者,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也拒绝别人的靠近和深入交流。要他袒露心怀,几乎无异于把他的尸体曝晒于烈日之下。煽情的告别或者欢迎,对他而言都是酷刑。 “我把我今年的退休金都划到你的账户上了。” “噫——拿你的退休金来包养我吗?” 莫亚蒂厚颜无耻地说,“那我要用你的钱去最好的酒吧喝酒,喝到酒精中毒送到医院洗胃。然后去赌博,欠一屁股债,再让赌场喊你花钱赎人。” 我自动屏蔽他的垃圾话,哇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漱口水,“去做点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吧,别老是自杀、喝酒、吃软饭了。” 他笑了一下,笑声从另外一头的终端传来,在我耳边发出细微的震颤,又化为密密麻麻的痒。 “看缘分吧。”他模棱两可地说。 随后,他挂断了通讯,依旧是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老实说,莫亚蒂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独居在家,还是感到了寂寞。 从我退休的第一天,莫亚蒂就一直在我身边,哪怕他整天懒懒散散,屁事不做,仿佛一个美丽的废物摆设。可毕竟是小半年的时间,我多少还是会不习惯。 但我还没失落多久,一通讯息通知直接让我血压飙升,眼前一黑,险些提前毙命。 这次不是莫亚蒂这个混账东西,而是一个我抚养了快十年的小孩。 小孩名叫柏莱,是我的第一任前夫柏砚的孩子,今年二十二岁。 其实柏莱今年本来应该是三十二岁的。 我三十四岁时和柏砚离婚,他的妻子陈丹正怀着柏莱。后来,柏砚和陈丹之间产生了些无法解开的矛盾,他们的感情破裂了,年仅一岁的柏莱被冷冻了起来。 冷冻,又称时间定格,是一项特殊的技术,为已经生下孩子但暂时无法抚养孩子的父母服务。三岁以下的婴儿,除了omega以外都能被冷冻。最高冷冻期限是十年。 十年后,一岁的柏莱被解冻。柏砚和陈丹各自抚养了他三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平均地把柏莱抚养到七岁,这样便能够为他申请保姆机器人。然而,不幸的是,柏莱七岁那年,时政通过法案:父母双全的情况下,只有十二岁及以上的儿童可以申请保姆机器人。 当时军队内部混乱,陈丹被外派,柏砚由于弹劾自身难保。而我那时五十二岁,成为星际社工没多久,工作环境稳定,政策也允许我带一个孩子,再加上一些很复杂、很麻烦的缘故,总而言之,我接受了柏莱的抚养权。 本来,我只需要抚养五年,到柏莱十二岁就行了。可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把自己的童年移情到了柏莱,也许是别的任何原因……作为六岁起就机器保姆带大的我还是放心不下柏莱,又抚养了他四年有余,直到他十六岁,能送到军队附属的学校念书,我才彻底撒手。 这则讯息通知措辞严肃,盖着红章,我再熟悉不过。 只有学生犯下严重问题,军校才会给其监护人发这种信。通常这代表着这个学生轻则被处分,重则被退学。 我仔细通读了一遍通知内容,反反复复读完,确认了柏莱到底做了什么事后,我差点直接昏迷。 什么怅然若失,什么伤秋悲月,我现在啥心情都没有了,我匆匆收拾一下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去首都军校。 柏莱犯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柏莱陷入了复杂的关系里。他操了两个教官以及对方的妻子与丈夫。其中一个教官的丈夫对柏莱心生爱意,想和柏莱私奔,被拒绝。于是,这位教官的丈夫由爱生恨,大闹军校,将这则桃色新闻闹成了丑闻。 我搜索了一下这些人的身份……两个主教官一个是现在的军区总长,一个现在在军队有一定话语权,他们的二位妻子一个是时政官员,一个是科研员。 有点儿不合时宜,但我是真的觉得很微妙。这难得是传说中的虎父无犬子吗……? 我坦白,柏莱的父亲柏砚,也就是我的第一任丈夫,他也做过类似的事。 青年时代,柏砚过于强大又无甚背景,因而升职总是受阻,很多次明明是他的功绩却被记给另外的人。这或许也是所有新人都会面临的窘境。直到柏砚和当时军区总长的儿子恋爱了,一切才顺逐起来。随着柏砚的地位水涨船高,这位军区总长明白无法掌控他,便与柏砚达成了合作。 在行为处事上,柏莱完美继承了他父亲极强的执行力与目的性。不仅如此,他和他父亲一样,对于“强大”和“权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征服欲。 可是柏莱为什么这么做呢? 他有个一星将领的亲爹,有个一级驻外军事顾问的亲妈,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监护人,说他是超级军二代也不为过,他为啥还要做这种事?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我的印象里,柏莱是一个很早熟、很独立的小鬼。 在军校的头一两年他还会给我写些信,之后再也不主动联系我了。我还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大老远飞去看望过他,经过一些列繁琐的申请程序,我见到他,还没来得及激动地上前拥抱,他就酷酷地和我拉开距离。 问到为啥不联系我了?他很理所应当地和我说,‘没有必要。’ ‘啥没有必要?’我纳闷。 ‘就是没有必要和你联系,’柏莱耸了耸肩,‘现在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了。’ 我挑了挑眉,‘那要是以后我有什么用呢?’ ‘那就以后再说。’ ‘你小子还真是现实,也不怕我生气?’ ‘你会生我的气吗?’柏莱问我,他笑了一下。 好吧,我还真的不会。我只能恨恨地敲敲他的脑门。 柏莱不仅继承了他父亲的那双漂亮猫眼,还继承了那个该死的有用论—— ‘不管怎么样,只要有用就好。’ 真是奇怪,明明他和他爹相处才三年,怎么在这些方面和他爹如出一辙呢?难道说这是什么刻进DNA里的传承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如果凭借这个‘有用论’,就评价柏莱是白眼狼也不尽然。他和他爹一样,都是介于薄情与深情之间的奇异种,会因为你没有用而不顾多年情谊冷淡搁置你,也会因为你陷入麻烦而不惜一切帮助你,他们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方式与价值体系。 不过,相比起柏砚,柏莱的不择手段显然更上一层楼。 至少我认识的柏砚——他顶多也就是出卖色相,搞点HoneyTrap。然而,柏莱对性简直毫无责任感,他完全把他的相貌、身体利用得淋漓尽致,随意、开放到了毫无下限的地步。 这让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我的教育出了问题。 快速列车穿过围绕0度经纬线修建的外环隧道时,我把这件事简单地编辑成一条讯息发给柏砚和陈丹。他们俩现在日理万机,如果我不发给他们,恐怕要等到柏莱被开除了,他们才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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