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郁棠换了一个地方晒太阳。 他刚眯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你怎么样?是在山上迷路了吗?饿晕了吗?你家里人在哪儿?需要人工呼吸吗?” 郁棠:“……” 后来,林修竹成了山里的常客。 林修竹每天都上山,天还没黑就会被送下山,每天也都会忘记自己在山上干了什么,遇到了谁,只记得自己跟小伙伴玩得挺开心的。 但只要有人问他的小伙伴是谁,家住在哪里,林修竹就什么也答不上来了。 郁棠也遇到过很多这样执着的玩伴。 有的小孩儿长大了,自然而然看不到他了。 有的小孩儿遇到了灾年,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有的小孩儿被家长发现了经常上山跟看不见的小伙伴玩耍,家长还以为小山神要把自己孩子拐跑,就勒令孩子再也不准上山。 郁棠想,这次这个小伙伴应该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吧。 但是,在分别之前,他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 * 夏天最热的时候,郁棠带林修竹去了山神庙。 山神庙的后院儿有一口井,井边还有个凉亭,这里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也就变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来山神庙的第一天,郁棠指着小山神的石像跟小伙伴说:“那个是我。” “很像!”林修竹予以肯定。 这也不知是哪一个匠人雕刻的,石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不论是神态还是相貌都惟妙惟肖。 “那个也是我。”郁棠又指了指山神庙大门口的那两个不倒翁,“你要看看我那个样子吗?” 一说到不倒翁,林修竹想到了自己在旅馆的旅游宣传册上看到的故事。 说是小山神变成了镇上最厉害的手工匠人家里的弟弟,因为不满自己被家人忽略,所以又跑回了山上,留下了一个神偶代替自己。 但是木偶假身被匠人的师父识破,匠人这才发现弟弟失踪了。 师父告诉匠人,想要找回弟弟,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小山神,匠人上山后,小山神让他在九九八十一个木偶中找到自己的弟弟。 但其实木偶只有八十个,小山神自己就站在哥哥面前,他就是第八十一个神偶。 可是,哥哥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于是木偶和小山神一起消失了。 而故事里的木偶,就是云槐镇的人们在花宴那天祭祀时使用的神偶,也就是大门口那两个不倒翁的形象。 故事的最后,匠人老去,他雕刻了一个半人高的不倒翁,想要为其刻出记忆中弟弟的面庞,但是还未来得及雕刻出脸就去世了。 后来,人们看到了那个未完成的神偶,由于匠人去世祭祀的神偶不够用了,花宴的时候只好把这个没有脸的不倒翁搬了出去。 花宴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巨大的神偶在没有风吹、没有人碰的情况下自己摇了起来,人们都说是小山神附在了上面。 后来,云槐镇上的神偶就都不雕刻脸了,人们管这样的神偶叫无面翁翁。 林修竹想,故事里的小山神应该是很想被认出来的。 他不想被家人忽视,所以才会闹脾气,才会跑回山上,可是,故事里的人就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把握好。 小山神会很伤心的吧。 “我一定能认出你的。”林修竹忽然说。 郁棠一愣,有一点跟不上小伙伴的脑回路,他们刚才有讨论过认不认得出来的话题吗? 但郁棠还是点了点头:“嗯,好啊。” 没有问小伙伴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记下了这个承诺。 他相信他的小伙伴一定会认出他的。 * 山中无岁月,郁棠感觉才认识了小伙伴没几天,就听对方说要离开了。 今年夏天还没过去,但是暑假要结束了,林修竹也要回到城里上学,提前了好几天跟郁棠道别。 但是林修竹每天都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有在见到郁棠的时候,才会想起这是自己的朋友,而自己的朋友是小山神。 在没见到郁棠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住在山上的小伙伴,甚至连小伙伴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所以,林修竹提前了一周多的时间就开始道别,每天一次。 郁棠就这么样听他道别了快十遍。 “我知道,你要回岫城上学去了对不对?”现在,他每天第一次看到林修竹的时候都学会抢答了。 林修竹很惊诧:“这你都知道了?真不愧是山神!” 郁棠:“……” 郁棠找槐花乡的友人要了一本日历,数着小伙伴要走的日子,忽然感觉接下来自己会有些寂寞。 在林修竹一家动身离开云槐镇的前一天,郁棠依旧在秘密基地里等着小伙伴不知第几次地来跟自己道别。 这天阳光很好,还是一个工作日,工厂与矿场像往常那样开工,人们也像往常那样起床、吃饭、上班、做着要做或者想做的事情。 郁棠坐在井口,带着些燥热的微风吹动他的发梢,闭着眼睛,他聆听着草木的声息。 忽然,宁静的山林躁动不安起来,林中野兽四散而逃,大山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轰隆隆—— 郁棠身下的井开始晃动,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瑟瑟发抖,他跳到地上,感受到了地动山摇。 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也“看”到了小镇上正在发生什么。 以整个云槐镇为中心,大地正在不断开裂,不论是高高的烟囱、满是人的厂区还是小区游乐场里的孩童,所有的所有,都被深渊巨口无情吞没。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人们四散而逃。 但是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深渊巨口出现在各个地方,人们脚下的大地正在一点点破碎、坍塌,毫不留情地咀嚼着生命。 在新世纪刚刚到来的今天,人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 当人们忘记了自己原本刻进基因的、对自然的恐惧与敬畏,当人们盲目自信、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终有一天可以征服整个宇宙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来告诉人们,所谓万物之灵长,其实与虫豸无异。 然而,虫豸也有求生的本能。 郁棠耳边忽然出现了无数呼喊他的声音,生活在云槐镇、听着小山神的故事长大的人们,在危难时刻想起了自己的信仰。 “救救我!我不想死!” “宝宝别怕,妈妈在这儿,坚持一下,警察叔叔和小山神会来救咱们的。” “小山神,求求你了,救救镇子吧。” 千千万万的声音一同响起,如生命般渺小,如生命般盛大。 郁棠听到了。 如果灾难注定会在此日此时此地发生,小镇终会消失于世,那么,就消失吧。 云槐镇必定会有这场浩劫,那只要这里不是云槐镇就好了。 感受到外界的震动,槐花乡里的大家也出来查看状况,而还没出来的那些也听到了郁棠的声音,让大家赶紧撤离。 槐中世界的大家立刻猜到了郁棠想要做什么。 他要把云槐镇连带着人世的这次灾难一起送到槐中世界。 槐中世界的大家想要重建家园,只是一念之间的事,他们并没有多为自己的住处感到惋惜,反而很怕自己动作太慢会让镇上遭灾得更严重,所以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郁棠轻轻一跃,跳到了赤崖山的山顶,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 他没有闭上眼睛,他仍旧注视着人世间的一切。 轻轻一划,赤崖山被他分成了两半,以他沉睡多年的赤崖山为阴阳两侧的转轴,他准备反转阴阳。 “郁棠!郁棠!你还在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一个呼唤自己的声音,不是叫他小山神,而是在叫他的名字。 郁棠低下头,瞧见了已经跑进了山神庙后院的林修竹。 小伙伴来找自己了。 郁棠有了一瞬间的分心,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只来得及用黑色藤蔓将小伙伴带去暂时安全的地方,却忘记了遮住对方的眼睛。 于是,林修竹看到了“祂”的一部分,也看到了阴阳两面逆转时倒悬的天与地。 世界在碎裂,在崩塌,而祂站在光与影、生与死、动与静的分界线上,如无悲无喜的神明,平静地张开了双臂,星辰在他指尖流转。 生死两面,阴阳翻转,顷刻间,云槐镇与槐花乡交换了位置。 * 或四散奔逃、或已经被地缝吞没但还留着一口气的人们已经站在了小桥流水旁,还没从刚才的绝望中醒过神来,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没有惊恐的尖叫、没有绝望的哭泣、没有大地的裂痕,也没有了工业留下的痕迹。 宁静,祥和,槐花随风飘落,死亡与灾难不知所踪。 正在发生可怕灾难的工业小镇,连带着这次的灾难,以及在翻转发生前就死去的一百二十八人一起,沉入了世界的阴面。 而本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槐花乡,那个依旧保留着古风古韵的小镇,则翻转到了阳面的人世,成为了还活着的人们新的家园。 灾难发生了,但本该覆灭整座小镇、令全镇三万多口人丧命的地裂,在带走了一百二十八人后戛然而止。 已经死亡的生命无法回归,人们还是留下了亲人逝去的伤痛,以及对于那场灾难的模糊记忆。 但是,那场灾难到底是什么,自己又是如何脱险的,这些记忆,全都随着消失的工业小镇一同被人们遗忘了。 受伤的人忘记了自己如何受伤,但是受伤的事实还在。 万幸,他们不再被困在幽深的地底,只要等附近县城的救护车来了把人拉走就好。 林修竹也被拉上了救护车,他没受什么伤,但不知为何倒在山神庙旁的山林里昏迷不醒。 林家父母在这场灾难中安然无恙,俩人一直在医院陪护,但是医生对林修竹这个状况束手无策,查不出他昏迷的原因。 直到几天后,一群自称是国家有关部门的调查员的人来到了医院,专门找到了林家父母,说有办法唤醒他们的孩子。 但这俩人一个穿着僧衣的和尚,一个是穿着道袍道士,还都上了年纪,自带几分神秘的气质,怎么看怎么像是江湖骗子。 在林家父母怀疑的眼神中,一僧一道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还有国家部门的盖章。 夫妻俩也不是迷信科学的人,本着人家都来了,就让他们试试吧的原则,夫妻俩同意了让一僧一道进入病房,又全程紧盯着俩人的动作。 没过多久,林修竹真的醒了过来,林家父母相当惊喜,也对两位大师多了几分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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