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棠带着新认识的朋友逛集市,碰到了比他早回来几天的绿腰。 绿腰正盘在那几米高的红嫁衣新娘的头顶,闺蜜逛街,但只有一个人在走路。 看出了郁棠心情不佳,绿腰一尾巴将旅店怪谈拽到了自己身边,主动说要带新朋友去熟悉一下小镇,让郁棠先回家休息。 郁棠回到了赤崖山上,往山顶那棵巨树里一钻,跟树一起晒太阳。 没晒多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有人在敲他的树。 出来一看,是林二娘子抱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画轴站在树前,身边还跟着几个来凑热闹的小童。 在自己人面前,郁棠没有一定要有一个人样的执念,他半个身体还在树里,露出来的半边身子上也缠满了扭曲在一起黑色的丝线。 拧在一起的黑色丝线像是有着生命的树藤一般,缓慢地一呼一吸,纠缠着,舒展着。 “我来瞧瞧你。”林二娘子道,“你好像不太高兴,又是因为人世的那些人吗?” 郁棠沉默不语。 “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细长的双眼转了转,林二娘子故意拉长了声音,“你那个亡夫?” 郁棠依旧没说话,本来慢悠悠伸展着的树藤突然停下了动作,在半秒钟的卡顿过后,又瞬间像是炸毛了一般伸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舒缓下来。 “真在生他的气呀。”林二娘子叹了口气,搬出了人间通用句式,“人都死了,何必呢?” “都怪他。”郁棠终于开口,声音也不大,听着还挺委屈,“谁让他擅自死掉的!” 林二娘子:“……” 童子们:“……” 画里的林修竹:“……” 擅自死掉什么的,真是太可恶了,看把孩子委屈的。 “我带了个朋友来见你。”林二娘子清咳两声,把带来的画轴往半空中一抛。 画轴挂到了绑在树枝的红绳上,画面徐徐展开,墨色山水意境悠远。 然而,红绳上左边一个人皮做的灯笼,右边一个头骨做的铃铛,中间那幅山水画里还有个会动的大活人,十分破坏意境。 “你们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林二娘子给小两口留出了沟通交流的空间,还把来看热闹的童子一个不落地带下了山。 郁棠看到自己的亡夫就站在画中的山头上,还在使劲儿朝自己挥手。 挺好,毕竟一个合格的亡夫就该挂着,瞎出来溜达像什么话。 下一刻,林修竹就从画中一跃而出,落在郁棠面前。 而郁棠一个不爽,非但没变回在人世的模样,还让原本有人样的地方也变成了树藤。 对方拒绝跟你说话,并变成了一棵树.JPG 林修竹靠近几步,礼貌询问:“我能摸摸你的藤蔓吗?” 郁棠:“???” 郁棠一个树藤飞过去,把人推出去老远。 林修竹刚才听到郁棠那句话,终于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翻过白眼了,应该就是他第一次看到郁棠脱下人类皮囊的那个晚上。 他晕过去的时候,大概是两眼翻白了。 郁棠那么期待对他敞开心扉的时刻,但是他受了太大刺激,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发动,干脆断绝了对外界的一切感应。 这样的表现,在郁棠看来,就是自己被嫌弃了吧。 林修竹不打算让郁棠理解一个普通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在哪里,他只想用行动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以接受爱人所有的模样。 于是,林修竹摸了摸正在推自己的树藤。 树藤触感冰冰凉凉的,明明看着很不好惹的模样,但摸起来却意外的柔软丝滑,像是质量很好的丝绸。 林修竹只是很轻地摸了摸,但是树藤像是被吓到了,一个横扫,把人绊倒在地。 林修竹爬起来,又走到了那棵树跟前,这次不等他说什么,郁棠先开口了。 那是直接响在林修竹脑子里的声音,郁棠告诉他:“你不用来找我了,本来跟你有婚约的那个人就不是我。” 林修竹一下子就想到了刚才在槐树林里遇到的那个陌生男青年,对方一听到“家里长辈订下的婚约”这句话,吓得跑出了残影。 也许那人才是白雪和于阳春家的小儿子,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他真是对这个身份相关的人事物唯恐避之不及。 “我不是因为婚约才想要跟你结婚的,我喜欢的也不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这层身份。”林修竹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说:“我喜欢的是郁棠,也只是你。” 随风摇摆的树藤又一次不动了,整个赤崖山好像都随之安静下来,陷入了一片死寂。 树藤静止在原地,似乎在说—— 别吵,我在思考。 终于,郁棠思考完毕,又给出了一个方案:“如果你喜欢我的皮囊,我可以让你带回去。” 就像很久以前,他可以把他的模样套在不倒翁的身上,谁想看都能看个够。 林修竹觉得是自己解释得还不够明白:“我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带回去一具空壳。” “郁棠,老婆,宝贝,我喜欢的是你。”林修竹又想起了自己的誓言,“不论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会喜欢……” “骗子。” 郁棠打断了林修竹未说完的话语。 这一回他好像特别生气,已经不是最开始那样恶作剧一般的小打小闹,身上的树藤全都疯狂舞动起来。 黑色的树藤暴长,没有任何目的地在山林间延伸、挥舞、横冲直撞,无法理解,无法预测,充满未知的恐惧。 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地变色。 林修竹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大地正在晃动,像是下一刻就要有什么庞然巨物撑破赤崖山钻出来,将整座山碾成齑粉。 “叮铃铃——” 人骨铃铛发出狂乱不安的声响,人皮灯笼里的火苗也在无规律地跳动,像是在瑟瑟发抖。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郁棠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结合摇摇欲坠的赤崖山和周遭突然飞沙走石的环境来看,他是如此愤怒,危险而又焦躁。 可林修竹愣是从那没有起伏的声音中听出了委屈,像是再不来个人哄一哄就要哭了。 林修竹想要抱住郁棠,安抚他的情绪,但是树藤让他根本无法接近。 忽然,四根树藤朝着林修竹袭来,分别捆住了他的四肢,将人高高地举了起来。 林修竹被举到了远离地面的高空,树藤又开始缓慢往下倾斜,林修竹心中升起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他的预感成真,树藤在下压到接近地面的时候,又用力向上一甩,直接把他整个人丢到了天边去。 “嗖”地一下,他就变成了流星。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大地的摇晃与呼啸的狂风渐渐平息,疯狂舞动的树藤也一根根缓慢地落回到了山林间,扎根进土壤里,一切重归宁静。 “再也不信你了。” 郁棠的声音喃喃着,没有人听到。 林二娘子挂在红绳上的那幅画并没有被刚才的风吹走,有一根树藤慢慢攀上了画轴,戳了戳林修竹刚刚站立的那座山头。 此时画中的山上再也找不到人了。 * 林修竹睁开眼,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蹲在自己面前,女孩儿歪着长脖子,睁大了好奇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林修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女孩儿看他吓了一跳的样子有些滑稽,咯咯笑着跑远了。 愣了两三秒,林修竹才想起自己刚才被树藤卷起来扔上了天。 他站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于是又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他认得这里,这是赤崖山脚下的那一座山神庙。 几年前,镇上那间民宿老板娘的姐姐陈大姐病发,大半夜跑了出去,那天林修竹正好投宿在她家,就帮忙出去找人。 后来他们就是在这座山神庙里找到了陈大姐,陈大姐跪坐在山神石像前,说她的小苗苗要来接她了。 小苗苗就是陈大姐的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年纪该和林修竹差不多了。 林修竹走到庙门口看了看,外头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他瞧见了满山的槐树和记忆中的赤崖山,看来自己是直接被扔回了云槐镇。 林修竹又转身回到了山神像前,仔细看着那位笑着眺望远方的小山神。 自从知道了这里的小山神其实就是郁棠,忽然感觉连大门口那两个没有脸的不倒翁都变得眉清目秀起来了。 之前那个女孩儿又跑了进来,看到林修竹还没走,就上前跟他搭话:“你就是刚才大闹赤崖山的那个人吧?你真厉害!” 林修竹:“……” 不是,搞清楚,那么大动静是他能弄出来的吗?! 女孩儿也意识到自己的用词不准确,于是又说了一句:“你能把岁无君惹得发那么大脾气,你真厉害!” 林修竹:“……” 这样说显得他更混蛋了啊喂! 刚醒来的时候,林修竹就发现女孩儿的脖子呈现出不太正常的扭曲,但他以为自己还在槐花乡,在那里见到什么都是可能的。 但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云槐镇上,而面前的小姑娘显然是槐花乡的小童之一,刚才还看到了赤崖山摇摇欲坠的一幕。 女孩儿歪着脑袋晃了晃,想是想把脑袋晃回该在的位置,她看出了林修竹的疑问,正想为他解惑。 忽然,她听到了什么动静,下意识后退两步,灵巧地躲到了旁边那一堆垒起来的纸壳箱后头。 没过多久,有两个人走到了山神庙的门口,正是民宿老板娘和她姐姐,姐妹俩手挽着手,还拎着很多上供的东西,一路走来有说有笑地。 老板娘在门口遇到了个熟人,得先跟人打个招呼,就让自己姐姐先进去了。 陈大姐接过妹妹手里的篮子,一走进山神庙就看到了林修竹,她还挺惊讶的,问林修竹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看看小山神。”林修竹笑了笑,又礼貌性地把话题进行了下去,“你们呢?” “我来给小苗苗送点儿东西。”陈大姐晃了一下手里的篮子,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快要送不了了,趁现在多送一些。” 陈大姐说话的时候,林修竹的余光注意到了那个躲进箱子堆的女孩儿。 陈大姐看不到女孩儿,但女孩儿的大眼睛却牢牢黏在陈大姐身上,带着浓浓的眷恋。 林修竹心中一动,又看向了正把贡品一样样拿出来的陈大姐。 相比去年见面时,女人的面容更加憔悴,好像光是呼吸就已经是很艰难的事情了。 除了妹妹,她对这个人世间并没有太多留恋。 清醒的时候,她生活在惶惶不安中,她害怕自己信仰的灵魂归处并不存在,永远无法与亲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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