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抬手把孟彰送出这一方梦境世界的时候,也有声音落在孟彰耳边。 “阿姐渡劫的问题,我也不甚知晓,也不能插手,所以没什么能告诉你的。至于大兄和二兄的问题,那需得祂们自己做出选择。至于现在的话,两位师兄还有些犹豫……” 孟彰听着,就知道孟昭和孟显的情况其实跟他也差不离,但他比他们幸运,与他同一本源的大罗仙孟清章是个愿意让他的“他我”放手去闯荡的。 又或许,与孟昭、孟显本源同一的那两位大罗仙未必就不愿给他们自由,但祂们当前的状态比孟清章的状态差太多,由不得祂们不抓紧自己还剩下不多的本源。 孟彰既慨叹自己的幸运,又很为孟昭和孟显担心。 听孟清章的语气,那两位还在犹豫,还没有真正落定决心,所以孟昭和孟显就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里轮转。而等到祂们下定了决心,只怕孟昭和孟显的命运也就定了…… “……能不能……”孟彰模模糊糊向着感知中的孟清章所在的方向送去一点意念。 孟彰等了等,才等到孟清章的话。 “我们会尽力。” 祂也就能这样说而已,再多的,饶是孟清章也无法保证。 能真正落定“他我”命运的,只有祂们自己。 除祂们自己之外,任何人的插手和引导,都是对那位大罗仙的挑衅和侵害。 “至于阿父和阿母,”孟清章的声音虽然已经模糊了,但也能捕捉到一点笑意,“那都是师父。” 祂最后留给他的,则是一句告诫:“修行吧,如果你也能修成大罗,你或许能把他们从岁月中接引出来。梦之一道,就是有这样的便利……” 孟彰定神醒转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坐在翠绿的曼珠沙华丛中。 曼珠沙华蔓延铺展开去,几乎连绵无尽,而在曼珠沙华旁边,则是一条浩浩荡荡的、勾连了阴世天地每一处角落的河。 河水浊而皇,从天地各处汇聚而来,又往天地各处去。如果不是有更明确的河流走向,它其实更像是“海”。 但其实也没什么不同。 和“河”近乎一体的孟彰再明白不过了,这“河”是浊黄河水汇聚而成,但在“河”的边界之外的所有一切,包括曼珠沙华,包括黄泉路,包括鬼门关,其实都浸泡在“河”蒸腾氤氲开去的“汽”之中。 阴世天地,就是完整概念的“河”…… 确认这一点的时候,孟彰发现自己居然不惊讶。 若不是“河”那般特殊,作为大罗仙的孟清章又如何会挑中了它呢? 孟彰抬头望入天穹,天穹之上,也似乎有眼睛在凝望着他。 它并不曾给他施加任何的压力,它只是在催促他。 它在催促他回归。 孟彰站起身,无视那各方而来的目光,望入那眼睛所在。 “‘河’也好,‘草’也罢,都不需要主人。此后万万代,‘河’自汹涌,‘草’自生长,与世不惊,与世无争。” 随着孟彰的话语出口,一弯浊黄河流和一枚褐色草种从他魂体之中飞出,前者投入滔滔浊河中,后者没入蔓延翠叶里。 孟彰魂体肉眼可见地更澄清了。 天穹之上那眼睛一顿,旋即崩散隐去。也是那一刻,天地降落三彩神光。 功德光、福德光、阴德光三色神光环绕,几乎把孟彰整个人都遮蔽过去了。 孟彰看了看自己身上,心中念头一动。 那浩大的功德光、福德光和阴德光以孟彰为中心聚拢,最后更引动孟彰早先积累下来的五德神光在孟彰脑后形成一个诸邪辟易、诸恶勿近的圆光轮。 收好这些功德,孟彰转身,面对阴世和阳世两方天地、两方人间沉默。 许久后,他取出《酆都万象图》和金色贝叶,松开手,放任它们离去。 《酆都万象图》勾连阴世天地道则,几乎是阴世天地的具象,孟彰是不可能把它带出这方天地的,自然要将它留下。 至于金色贝叶…… 他倒是真可以带走,毕竟那佛门的金源大和尚就有这样的意思。但孟彰自己不太愿意,就也把它给留下了。 再接着,孟彰一振衣袖,抬起双手交叠额前,俯身拜下。 一拜,两拜,三拜。 三拜毕,孟彰站直身体,迎接那垂降而下的天光。 天光中,隐隐可见一扇高大、庄严的门户。 而现如今,门户洞开,有天音渺渺相迎,仙花遥坠作贺,又有清澈明净的净水飘洒,为孟彰清洗周身沾染的气机。 孟彰拿着巨大黑伞、穿一身青衣,踏上了天路。 过不多时,他就来到了天路的尽头,更走入了洞开的门户中,再不见了踪影。 阳世天地的茅山孟氏里,谢娘子对孟珏一点头,身形消失又再出现。 再出现的谢娘子似乎和早先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孟珏面无异色,只对谢娘子道:“府上的事情,就烦劳你多花些心思了……” 谢娘子笑道:“分内之事,自然责无旁贷。” 孟珏笑着点头,起身走出了正房。 孟彰以为自己是真的会直接进入天门之后的世界的,没想到他才刚走过天门,就先看到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阿姐?”孟彰犹豫地问。 孟婆向他走了过来,伸手在他头顶拂了一下,又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了身上的衣裳。 “你且去,这边的,都有我替你看着呢。” 孟彰就笑:“我也没有那么不放心的。” 停了停,孟彰又说:“我曾听闻一位叫杨慎的人做的一首词。” “什么样的词?”孟婆配合地问。 孟彰眨了眨眼,狐疑盯了祂一阵:“你真不知道是哪一首?” 孟婆笑:“知道是知道,但我看你想诵一次,便来问一问。你若不想说,便就罢了。” 孟彰不看孟婆。 孟婆笑得一笑,又说,“到了那边,也要认真修行,我们都等着你呢。” 孟彰张了张嘴,想问什么。 孟婆就说:“清章固然是我的师弟,是师父的徒弟,但你也是我的弟弟,是师父的孩儿。你与祂,原也没什么不同。” 孟彰才发现自己放松下来了。 他咧着嘴笑:“嗯。” 孟婆帮他转了个方向,往前一指:“去吧。” 孟彰没有犹豫,对孟婆点头示意,就踏上了那条出现在他面前的路。 道路漫长而遥远,但孟彰却没有任何犹豫,走得安稳而坚定。 孟婆看了一阵,才回转天地之中。 奈何桥头上守着炉灶的娘子舀起一碗汤水递过去,对面有龙气、功德气和怨气缠身的帝皇接过了汤碗。 他看着碗中浑浊又清冽的汤水,久久沉默。 大概是送走孟彰的记忆在这一刹于祂心神中翻转,激起了祂一些思绪,娘子没催促他,由着他在旁边沉默,自己另行把一碗汤水递给了他后头排队的阴灵。 “娘娘,我……”那人终于张嘴,唤了孟婆一声。 孟婆没有分去目光,慢悠悠地说:“司马慎,你已经有过一次机会了。” 司马慎有心想说这样的天地局势并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只能抿着唇站在原地,没敢再多说一个字。 孟婆低头在灶上忙活:“喝汤吧。” 司马慎没能扛住压力,木然低头,喝下汤碗中的汤水,又木然地汇入其他阴灵中,被六道轮回所吞没。 孟婆抬了抬眼,却不是看的司马慎,而是看的阴世和阳世两方天地。 阳世天地的天穹碧空之上,有天庭;阴世天地的黄泉深处,有地府。天庭与地府并立,无分高低上下。不论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孟婆自己很满意。 炎黄九州里,诸多法脉、道统百花齐放,道、儒、佛固然强势,可诸子百家也并未太过衰弱。炎黄文明生命力旺盛,原未到衰败时候。料想来,炎黄人族的诸位祖皇和诸子百家的那些人也很满意。 至于在自己去后就皇朝皇权就崩解、甚至还被寒门子给推翻了的司马慎不满意这事…… 谁又在意他来呢? 他本人是不错,可这不是已经保住了他的命,让他能够进入六道轮回再次转生了吗?他还待要如何? 难道真要保住他司马家的皇朝、保住他那父母? 若真叫他满意了,很多人才不满意呢。 孟婆轻快地用汤勺搅了搅锅炉里的汤水。 祂长久地守在这奈何桥头,送走了按部就班往这边走一趟的孟珏和谢娘子,又送走了寿尽而终的孟昭和孟显,后来,祂不远处又多了一个画架。 顾瑾在那里画下一幅又一幅的画作。 偶尔闲暇的时候,孟婆走到他那边,拿起他已经完成的画作,一页一页翻看过,又对照着这天地万象看。 “怎么了?”顾瑾问。 孟婆摇摇头:“只是想起了杨慎做的一首词。” 顾瑾坐在画架后头看祂。 孟婆冲他笑得一笑,看向那人间。 不论是阴世还是阳世,有些东西已经是这天地见惯了的,有些人也已经是被人间给遗忘了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顾瑾放下手中的画笔,来到孟婆近前环住祂:“我与你一起等着呢。” “无非就是一些时间而已。” 孟婆回首,含笑而叹:“是啊,无非就是等一些时间而已,又不是就没有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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