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千多年了,若是他有意识,会不会觉得不如当初跳进这河里来得畅快,锦悦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厚颜无耻,瑶华倘若能转世,大约是避瘟神一样地要和他断开关系。 忽然肩头微微一沉,他侧过头,看见瑶华的头轻轻枕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锦悦看着他乌黑的发顶近在咫尺,轻轻呼吸,就能看见那青丝在他气息下的晃动。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臂环住了瑶华,这是他到来这里后,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趁着他毫无知觉的时候,把他圈进了怀里。 瘦削的骨骼硌得锦悦难受,是一种陌生的触感,锦悦才发现,他从未认真拥抱过瑶华,即使他的身体不知被他占有过多少次,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去触碰过它。 锦悦总觉得,拥抱就如同亲吻一般,是要对着喜欢的人才会情发于心的举止,而他和瑶华之间,似乎是不需要。 锦悦紧紧箍着他,像要把他嵌入怀中,把那些错过的都弥补回来。 他把头埋入瑶华的颈窝,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口中叨念着,“瑶华……瑶华……” 他深深地吮吸着他的气息,曾经这里总是带着浅浅的皂角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从那个时候起就引诱着他,让他步步沉沦无法自拔,可是现在,只有干涩的枯败的味道,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怀中人只是一个亡魂,或者一具腐尸。 “瑶华……”锦悦的鼻尖掠过他的脖颈,嘴唇轻触着他冰凉的肌肤,迷离又贪恋。 是他太过忘我,都忘了手中的力道,感到怀中人轻轻挣扎,他才恍然回过神。 手臂放松了力道,却仍舍不得放开,轻轻圈在他的肩臂,见他受惊地看着自己,眼神陌生得伤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他明明在不久前景行营造的生平中,才见证了他对自己饱含深情的眼神,为什么现在却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他受不了。 一刻也受不了。 瑶华! 伸手想去碰触他的面颊,他却躲避着往后退,在他臂弯这狭小的空间,他还能退到哪里? 锦悦不情愿地松开了他。 他无措地看着自己,嘴唇翕合,“你是……谁?” 又来了,你是谁你是谁? 锦悦绝望地闭上眼,他只会对自己重复着这一句话,瑶华再也认不出他了,不管回答多少次,瑶华也总是记不住他是谁。 可他还要不厌其烦地强颜欢笑着说,“你又忘了,我是锦悦,是你的爱人。” 然后他会呆滞地挪开目光,又没有了回应。 或许他根本就听不懂自己在讲什么。 锦悦放开了他,整理好了情绪,“对不起,吓着你了。”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又不知过了多久,锦悦听到瑶华喃喃道,“他把我送给了别人……” 锦悦一震,转头看着他,睁大的眼眶微微颤动着,像是在等待一场罪罚的审判。 可那人呆呆地盯着河面,好像在说着一件别人的事。 他没有悲伤,没有喜悦,没有一切作为“人”该有的感情波动,只是在平淡地诉说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事。 锦悦给他的伤口已经凝结成了疤,不会再痛了,可那道道伤痕却还历历在目,刻骨铭心,他早已忘了事情的本身,却只记得有这样一件事而已。 半晌,他又断续道,“很便宜……一株草……” 锦悦彻底崩溃,“别说了,别说了,瑶华!” 锦悦蹲下身,仿佛全身都被抽空了力气。 瑶华破碎的记忆像刺鞭一样笞打在他的心上,血淋淋地申诉着他的种种恶行。 这就是瑶华忘不掉的业障,全部是他赐予的,是一根根插在瑶华心里的刺,扎得瑶华千疮百孔。 “那都是气话,是我的错,我已经后悔了,当时我就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锦悦伏在瑶华腿上,迫切地想要堵上他的嘴,他轻轻揽住瑶华的小腿,把头深深地埋在了他的裙裳中,眼泪鼻涕抹在了素白的麻衣上。 翁声道,“我错了……真的错了……瑶华……” 他抬起头,鼻头因为哭泣变得通红,“对不起……”他看着瑶华,带着哭腔道,“你不要原谅我,你就让我一直亏欠着你,给我理由纠缠你,补偿你,让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他握着他冰冷的双手,“不要让我找不到你,求你了……我会对你好,把最好的都给你,这次是真的……瑶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你要是不开心,你就骂我,我喜欢听。”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了苍白的手上,这个人好似才有了些反应。 瑶华把目光从河面上收了回来,看着眼前人,他伸出手,冰凉的指腹帮眼前人抹去了一滴泪,口中断续道,“哭……为什么……哭……” 这是到冥界以来,瑶华跟他说过最多的一次话。 锦悦一把手抹过了鼻涕眼泪,难看地扯着嘴角笑,“我是太开心了,开心也会哭。” 他拉着瑶华的手贴在自己脸庞,又拿下来轻轻亲吻那双带着旧伤痕的手。 可是手的主人并不乐意,抗拒着从那双手掌中抽回手掌,不喜欢和他有更深的接触。 锦悦心中一阵悲凉,面上却还要保持着笑。 他现在计穷力竭想要得到的,明明是瑶华一开始就挖心掏肺为他全数奉上的。瑶华把赤裸裸血淋淋的真心都捧到了他的面前,却被他践踏得千疮百孔。 他盛着满腔的情和意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来,生怕一个用力,眼前人就碎成齑粉飘散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在感情上面,他从未如此狼狈,就算以前讨好着杞殊的时候,他也总是能得到回应,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不是现在这样,那么浓烈的情感他就快要包不住,却无处发泄。 于是他悻悻然地,把那些心潮澎湃都压了下去,他又会想着,在很久很久以前,瑶华是不是也这样压抑着对他的感情,这难熬的滋味,现在他都尝到了。 有时候他还会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杞殊和瑶华那点少许的相似,在他内心深处,究竟是谁在像着谁? 不远处,平静的河面飘摇着点点星光,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盏盏河灯。 锦悦才想起来,今日是中元节,阳间里悼念故去亲友的时候,会点一盏河灯,寄托思念之情,这星星点点的河灯,也是从上面飘来的。 今日的市集也比平日热闹了些,在这阴凉的地府了有了点节日的烟火味儿,亡灵鬼魂也出没,只有在这一天,他们会被允许到地面见一见自己的亲人。 锦悦拉起瑶华的手,“瑶华,今日节庆,我带你去逛市集吧?” 那人没有回应,锦悦便当他默认了,扶起他往岸边的市集里走去。 这里只是“人”比平日里多了些,自然不如阳间里真正的市集那样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 可是锦悦觉得很满足,牵着心仪的人,好像有很多人在为他们祝福似的,简陋点就简陋点,他不在乎。 他从来没有跟瑶华一同做过什么闲情逸致的事情,也不知道瑶华生前会不会独自来这种地方玩乐,可瑶华向来严肃清冷,想来是不会来的,或许只有他在身边的时候,瑶华才会有些许闲趣。 若是自己能多陪陪他,或许他会过得更快乐一些,可转念一想,自己是第一个陪着他游市集,赏河灯的人,心中又可怜巴巴地浮上一丝欢喜。 他跑到小摊上换了一只花灯灯,在这里,素白的,不如地面五彩斑斓的花灯,可他仍旧很开心,把花灯递到了瑶华手里。 瑶华呆呆地接过,脑中好像闪过什么细碎的片段,可又如同蜻蜓点出的涟漪一般,迅速消散,再也没有了半点影子。 锦悦托着他的手,看他一手提着花灯与自己并肩而行,就像是真正的伴侣一样,在暇逸地四处游玩,就是旁“人”见了,也会以为他们是一对为爱殉情的恋人。 锦悦一点也不介意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陪着瑶华,如果可以,他可以天长地久地这样下去,可是—— 他伸手摸出了腰间的东西——一片快要枯萎的叶子,只剩下了一小点的绿。 他的时日无多了。 ---- enmm。。。渣攻不洗白。。。只能慢慢挣表现。。。 感谢执笔从前91280、猫今天叫不了的打赏~鞠躬~
第90章 === 回去无忧城继续做他的王还是跟着瑶华进入转世轮回,他要有个抉择。 是他太眷恋两个人的安宁,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到现在。可是他和瑶华都不能留在这里浑浑噩噩地过着永远停滞的日子,他想拥有完完整整的瑶华,会对他笑的,会凶巴巴对他生气的,鲜活的瑶华,而不是这样,只是一个空壳子的瑶华。 瑶华生前对他最后那一丝的残念,他作为始作俑者,是可以为他清除的,可是他自私地舍不得,如果瑶华的记忆中没有了他,他们好像就断了唯一的一丝牵连,谁还会记得他们的过往啊?谁还会知道他们的恩怨纠缠啊?只有他抱着过去在孤独的回忆中看着旧人越行越远,谁会来可怜他? 他可以把瑶华送到来生殿,然后回到地面,继续做他无忧城的王,可是这样,他又要再等几百年?还是上千年?他连一刻也受不了,他就要片刻不离地守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进入轮回,这样他们还可以一同转世,在新的一生中重新开始。 光是想着,锦悦心中就浮起期待,他们可以一起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愿意一直陪着他直到他成为神祗的那一天,这是一个漫长又繁杂的过程,所以他们还可以拥有很多很多在一起的时光。 锦悦跪在瑶华面前,“瑶华,我们去来生殿吧?” 瑶华如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一旁的阿年吃着米糕摇头道,“他进不去的,最后关头都会被赶回来。” 锦悦瞥了他一眼,“有我在,他哪里都能去。” 阿年瘪瘪嘴,眼神里完全不信。 锦悦回过头,对着瑶华,“你一定要去轮回转世,我就是来接你的。” *** 第二日,锦悦打点好一切,给两个小家伙留下了一笔可观的地府钱财,牵着瑶华出了门。 阿年歪着头倚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远行,奶声道,“走不了记得早些回来。” 锦悦回过头,“知道啦,照看好你们自己。” 阿年转着乌溜的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到来生殿之前,还需经过五道关卡,是每一个生魂必经的,瑶华想必也是反复来回于这些地方,才落得满身的伤。 这地府的东西生得都奇形怪状的,比起他的无忧城有过之无不及,时常以为是石头或者木桩的什么静物,待他们坐了半天后,就动了起来,原来竟是些在冥界游荡太久的亡灵鬼魂,经过太久阴气的吞噬和腐化,变成了完全认不出形状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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