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手很稳,这似乎是件奇怪的事情。我在脑子里模拟过这件事,很多次。我知道每一个步骤。我以为我的手会颤抖,它们应该颤抖,我应该哭,该死的眼泪应该不受控制地从我眼眶里滑出去,我要很小心才能不让它们落到亚瑟的伤口上。 没有泪水。没有颤抖。没有。 布莱尔坐在书页上嘲笑我。她不再是模糊的字符。她张开了满是脓包的脸上那张蟾蜍的大嘴。我依然爱他,她对我比着口型,我依然爱他。 想点儿别的,埃里克。你已经做好了决定。我努力回想快乐的事情。它们过去了很久,但还蜷缩回忆的角落。亚瑟不是大厨,我以为我们都只会用火焰攻击,我没想到亚瑟会烤南瓜馅饼。 甜得过分的南瓜馅饼,初学者的手艺,送到善济所都会被退回来的水平。 我再也吃不到那么难吃的南瓜馅饼了。我的手开始颤抖。我不得不放下刀。我开始哭……最初我没有意识到那是我的哭声,我觉得是布莱尔的幻影在用怪叫折磨我。当涕泪开始阻碍我的呼吸,我意识到这一点——我在哭泣。我强迫自己走到实验台前,强迫自己面对亚瑟胸口越来越弱的起伏。 也许布莱尔不仅仅是当局者迷,我是说,当我面临类似的处境,我依然能想到几十条几百条应景的咒语。可我没办法念下去。我拿起刀,又放下。我突然很想吻他。 这是最后一个吻,我知道,就像我同样知道我的吻不该落下去。它会让我更加不舍,它会让我重新开始犹豫。我不该吻他,我知道。可我的唇为我做好了决定,它落在亚瑟的额头上,然后是鼻尖,然后是干裂的唇。 血味太浓了。我找回了掌控。 地牢里很静。比平常还有安静。我这时候才觉察到另一个不同,地牢里不再有微弱的水声,没有其他的呼吸声。人鱼……小文森特的人鱼死了,我意识到,也许在我心里,人鱼到底还是比兔人毛地毯更重要一些。 哪怕他不是我的人鱼。 我的刀划上了亚瑟的胸膛。在药剂的改造作用下,失血的过程对他来说痛苦而缓慢。我的手一点点伸入他肋骨间,我念动咒语。我很庆幸他晕厥了过去,他不必再感受我给他的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接下来的事情的。我不知道。 书页上的布莱尔消失了。亚瑟摊在我的实验台上。我手上满是紫红色的血,它看上去没有鲜血那么可怖,可是它的味道……它的味道想让我用自己的鲜血把一切都冲刷掉。 我抱着亚瑟走上了楼。我没有估计错时间。晨光已探过窗棂,耀眼,但不嚣张。这不是午后的太阳,也许有些遗憾,但至少不是阴天或者深夜。我答应过亚瑟,我要带他晒晒太阳。这应该是是我对他承诺的最后一件事了,我不想食言。 我们没有等到午后。我的客人如约而至。我在对亚瑟动手之前就联系上了她,狼女凯特,一位爱好和平的游学者。职业的缘故,凯特对很多地方都很熟悉,包括绝对不会欢迎黑巫师的人鱼领地。 凯特下去收敛了斯科特的遗体。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小文森特冒了出来,呆呆地看着那具黑色的大棺材。 “该把他给我了。”凯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不是反悔的时候。” 我不想松开手,但我还是把亚瑟递了过去。我想了想,开始交代把短讯里没有提及的事情:“他叫亚瑟,不会人鱼语。亚瑟和棺材里那一位都是黑巫师的实验品……我的实验品,一个死得彻底,一个还剩半口气。如果人鱼们想找人负责,你可以告诉他们我的名字,这样更能取信。我想,即使你不说,亚瑟醒来之后也会把我供出去。” 凯特把亚瑟放进水箱:“我只是过来帮你放生人鱼。我知道这个就可以了。” “因为我们是朋友?” “因为事成之后你会付给我三倍定金的尾款。” 我消化着眼前的事实:凯特在调试水箱。小文森特趴在棺材上。我把亚瑟彻底变成了人鱼。 书上说得没错,我摆布不了爱情。但是没关系。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位研究生命魔法的朋友。在我离开主塔前,我去和他告别,他正好完成了实验。 不要害怕掠夺的天性,他告诉我。因为我们不止如此,生命的本质不止掠夺,它另一半的本质是付出。为了未来,为了希望,为了爱,我们付出泪水和汗水,付出时间和精力。我们掠夺爱,我们同样付出爱。我们会供养年迈的母亲,哪怕她挑剔又唠叨,脑子糊涂的时候还总往你身上砸烂泥。付出让生命变成一个完整的环,我们因此成为我们,而不是只会杀戮和进食的魔怪。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位朋友看着被他改造过的眼球,它们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这一对眼球的主人看向我们,眼神明亮、灵动,带着重获光明的喜悦。 凯特已经离开很久了,小文森特还抱膝坐在地上。我踢了他两脚:“别发呆了,写好事故报告,学徒没有偷懒的自由。” 我想要和亚瑟在一起,一同活着或一同死去对我来说相差无几。亚瑟不一样。不一样是很好的,我爱他和我不一样的地方。如果对他来说,爱不是这样在一起……其实我已经后悔了。我会用浪费余生无数时间来后悔放他离开。 我回到了地牢,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实验台到水牢的距离不远,我带着那本老教材,走得很快。我把书高高抛上水面,书页扬散,咒火的火苗吞噬了发脆的纸张。它们全部变成了灰烬,一点一点落进了水池里。 ---- 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写出来,但是大意应该表达出去了,忍不住夸夸自己~ 给埃里克的年假放完,下一章让他回主线复工!
第一百零三章 “银月府”这个名字的来源在奈特格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是望文生义,建城之夜明月高悬,银辉满地;另一种则稍微复杂一些,有一位英雄打败了霸占这片土地的邪恶异族,他的前颈上有一弯白月形状的胎记,也有人说是咽喉处月牙形状的旧疤,总之,为了纪念他,这座城市便以“银月”命名,王朝更迭,这个名字始终未变。 帝都名字的由来是邻桌的游吟诗人告诉我的,一左一右在我怀里咯咯笑的本地兔人舞娘反而对此毫无所知。不过她们的腰肢纤细,胸脯柔软,毛绒绒的耳朵时不时跳一跳,全身从上到下没有手感不好的地方。有这些傲人的资本,她们也没必要记住那么多东西。 听到集结军换防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做出了来奈特格帝都的决定。几个月的和谈结束,集结军同意了恶魔之国提出的休战,主力部队撤退,只留了少部分人守着原来的结界线。亚瑟不在留守名单里,他也不在耶索城,之前留作“纪念”的头发此时派上了用场,一小撮金发,一个简简单单的定位咒语,给我的跟踪行动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当然,彻底化身跟踪狂之前,我还需要处理一个小麻烦。我需要一个新身份。 “埃里克·罗兰”这个名字在奈特格对黑巫师的悬赏名单里,“克劳德·特里曼”这个名字在沃尔特被召回的私生子名单里。这些都是很遗憾的事情,更遗憾的是,当芬里尔询问我假证件上要写什么名字时,我脱口而出的名字是“汤米”。 “汤姆森……什么姓?”芬里尔替我选了一个更正式的叫法。 “诺斯。” 芬里尔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汤姆森·诺斯。” 仓促的旅程。仓促的假名。如果我理智尚在,回想前因后果,我大概会止不住地叹气。好在我身边的舞娘善解人意,几只圆嫩的小手在我眼前晃动,招牌酒一杯一杯往我嘴边递,显然把我当成了乡下来的冤大头。这家酒馆的自酿酒前劲都很足,喝了几枚金币出去,我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就是看人稍微有些重影。 “我……我有钱!”即使想溺死在酒气散漫的温柔乡中,我还是不忘吼一吼自己的假身份,没地位没天赋的暴发户,借口探亲巴结一下城里的大户远亲——能和奎格梅尔交朋友,诺斯这个姓氏很可能大有来头。 我这边吼着,游吟诗人还弹着竖琴替我应和,一番热闹的支吾之后,游吟诗人已经从邻座坐到了我的对面,不时弹唱两句不走心的溢美之辞,显然和兔人舞娘一样慧眼识“金”。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把游吟诗人拉到咬耳朵的距离,大声吼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游吟诗人脸上满是想宰我的笑,忍耐着不适,不仅没有离开,还乱七八糟地弹了几句诗,夸我为人稳重有威严。 “我姓诺斯!”吼完这一句,我躺回兔人舞娘的胸脯里,吃吃地嘟囔起我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游吟诗人不适合当知心人,但他们能做你最好的酒肉朋友。职业的缘故,游吟诗人们不仅能接触到上流社会无伤大雅的阴私,还绝对忍不住以各种形式传播出这些有用的消息。 我的吼声显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望向我的人中有不少在窃窃私语,游吟诗人的嘴也在我面前一张一合,可惜我实在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扔下几枚金币,我跌跌撞撞地起身,从舞娘的尖叫声判断,估计还顺手揩了她们几把油。 这种鱼龙混杂的小酒馆治安注定糟糕,在我蜷进旁边的小黑巷子之后,前前后后有三拨人为了打劫我在巷子口大打出手。也许我不该高估自己的酒量。不,我没有高估,我知道我酒量不好,所以给自己增添了一重保障……什么保障来着?我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倒在这条巷子里,我是说,我知道这是我原本的计划,但计划的下一步已经模糊了,和远处橙红的灯光一起变成了摇晃的色块。 巷口的争斗终于决出胜负,有那么一两个纤细或者臃肿的身影——如果是两个就很纤细,一个就很臃肿——渐渐向我靠近。来人没有恶意,我能感受到。他把我扶了起来,我的双手环着他的肩膀。 香气浮动,有些暧昧。好像和我计划的不一样。 下一秒钟,我的腹部传来一阵锐痛。扶着我的“人”顺便捂住了我的嘴:“别叫。是我。” 我没准备叫。我松开了手里的魔法卷轴。疼痛比什么醒酒药都管用,来人的轮廓和我原定的计划一起变得清晰。我从他怀里退出来:“听到有用的消息了吗,魅魔?” “说了多少次,叫我斯蒂尔。”如果不是隐去了特征,我召唤来的役魔一定已经摇起了尾巴——气得,“都是按巫师大人的吩咐来的,在您引起注意之后探听人们的反应,保证您不会醉死,再把有用的消息全都告诉您,很简单的任务……不过,在行动之前我就说过了,这不是什么好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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