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士来说,最残忍的刑罚不是死亡,而是剔骨碾丹,让他在肉体的巨大痛苦之中,亲眼看着自己的仙骨一寸一寸剥离出身体,亲身感受着几十年如一日刻苦修炼的内丹逐渐暗淡。 人的尊严随着真气的消散而被磨灭得一丝不剩,最后变成一个活着的废人。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剥骨的疤痕竟然能在卫玄序身上看到。 想着,肖兰时似嘲似怜地一笑。 他认识的卫玄序,是多么高傲的一个人啊。 正时,宋石急急忙忙冲进来:“肖公子!你有话好好说,干嘛非要闯清堂!我家公子在里面忙着呢,你要是打扰了他让他脑子再——”突然一顿,转而,“——那可怎么办!” 肖兰时扑扑腿上的灰:“他活该。” 宋石还要说什么,可肖兰时先一步走开。 “哎,你要干什么去!” 肖兰时:“我不是住西厢房吗?打扫打扫。” 宋石:“怎么又想住了?” 肖兰时:“心情好。” 宋石:??? 眨眼间的功夫,肖兰时的背影就消失在宋石的视线里。 如果他没看错,好像还高兴地蹦了两下。 正纳闷,忽然—— “石头。” 宋石一转身,卫玄序已穿戴好衣衫,站定在他身后。 宋石凑上去:“呜呜,公子,是我不好,没看住肖公子。” 卫玄序缓声说:“你管不住他的。” 立刻,话头一转:“他来找我是要做什么?” 宋石迷惑:“咦?我还以为你们已经说好了呢。肖公子他没说吗?那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卫玄序暮地一顿。 而后:“打苍蝇。” 宋石:“……”大冬天的。 转而添油加醋地说:“肖公子非说不想住在西厢房,刚才正要死要活一哭二闹三上吊撒着泼,还破口大骂说公子你不给他换他要就爬你的床谁也别想好过,说等会要自己割草重新搭一间草棚冻死他得了。” 卫玄序面色一凝。 宋石继而试探着:“西厢房的确也太破了些,要不公子你就给他换一间?” - 肖兰时走了一路,叹了一路,多少年过去了,不羡仙还是如旧,庭院里除了孤零零的几棵雪松,就是厚的有一脚深的雪,跟卫玄序这个人一样,死气沉沉。 卫玄序还要联系元京肖家传手令,走上那么一趟也要七日左右,无论如何肖兰时都得在七天里跑路。到时候消息传到肖家,他这个冒牌的就全露馅了。至于易容术,原本他还抱有三分疑虑,当他知道卫玄序没有真气的时候,这就不成个问题了。 于是,肖兰时打定了主意:在这七天,吃饱喝足,再敲卫玄序一笔财,偷块通城玉牒之后溜之大吉。 肖兰时正走着,听见背后宋石在喊:“肖公子!肖公子!” 啧,这小傻子阴魂不散的,一转头,肖兰时满脸嫌弃:“又什么事?” 宋石喘着粗气:“公子……公子说,让你住净堂……!” 肖兰时一愣,净堂? 那是他曾经在不羡仙住了五年的地方。 “我没听错吧?” 宋石点点头:“嗯,净堂是不羡仙专门用来待客的地方,肖公子请随我来。” 肖兰时跟着他走,心里又莫名其妙系上疙瘩:“谁住过?” 宋石道:“不羡仙没客来,但一直收拾着。” 突然间,这疙瘩就解开了,肖兰时不自觉地扯起嘴角,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肖公子笑什么?” 肖兰时皱起眉:“我什么时候笑了?” 宋石不再说话,低头走路,在心里给肖兰时坐实了古怪的批注。未几,两人绕过一条小路,宋石推开木门:“肖公子,到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四四方方的院落展现在肖兰时眼前。院子里他亲手栽种的橘子树还在,已经长得比屋顶高了,满树都是黄澄澄的果子。树旁他顽皮挖的小池塘也在,只是里面全是被冰冻住的烂叶子。他推开寝居的门,屋子里的布设没变,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宋石道:“肖公子,院子里的橘子你不要摘,公子会不高兴的。” 肖兰时只顾跳上柔软的床铺,宋石说什么都成了画外音,他摆摆手:“行了,你出去吧。” 宋石脸上不高兴,又嘀咕了两句才出去。 他一关门,肖兰时立刻把脸埋进被子里,上面的味道也没变,还是他熟悉的太阳味道。当时他最讨厌洗晒被褥,都是卫玄序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替他收拾的。 那时候他们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被褥上清爽干燥的气息灌入肖兰时的鼻腔,熟悉的安全感将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诶? 你别睡啊,你还得逃命呢。 他的手挣扎两下,又陷进被里。 算啦。 - 突然,卫玄序提着伏霜剑就刺过来,吓得肖兰时猛然惊醒。 屋子里静悄悄的,肖兰时长舒一口气,还好是梦。 他利落地跳下床,还没站稳,肚子就咕噜一声叫起来。一转头,天已经完全沉了,黑漆漆的一片。 手中银光一闪,他推门大喊:“有人吗?宋石呢?”净堂无人,回应他的只有风雪。 肖兰时觉得无趣,仔细一想,隐约还记得小食堂的路。正要去的时候,脚边踢到了个东西,低头一看,是从树上掉下来的橘子。 他立刻从地上拾了几个,藏在怀里,优哉游哉地走出院落。 不羡仙看着不大,可是里面的路纵横交错,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当年他在这住的时候,认了整整三天。此时正值夜晚,小道上又被大雪覆压,刚走出净堂没几步,他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 想当年不羡仙人来人往,现在倒成了个鸟不拉屎的地界。 肖兰时抛起橘瓣,用嘴接住,反正也不饿了,走哪不是走。 他正走着,忽然,不远处的短墙上出现一个人影,动作利落迅速。要不是大雪实在明亮,旁人断然发现不了。 肖兰时把橘子塞回怀里,不羡仙除了小傻子就是病老虎,门卒都守在外面进不来,这人不是贼就是匪。 想着,他手腕一翻,银色的真气乍现,眼中竖起凶光,悄无声息地跟在人影身后。 正当他离那人还有两三步,身后猛然响起宋石的声音。 “肖公子!你怎么乱跑!” 肖兰时心中一惊,那人影听见人来,立刻翻墙而上,肖兰时立刻飞身跟上,一条腿才迈过墙,另一条腿就被牢牢地抱紧。 宋石站在抢下急得大喊:“肖公子,你要逃跑哇!” 眼睁睁看着人影迅速跑远,肖兰时一急,猛踹他一脚,却怎么也踢不开:“你给我撒手!” 宋石抱得更紧:“我不!我一放手,肖公子你肯定就跑了!” 那人影纵身一跃,没入黑暗之中,肖兰时心中气恼,转身就骂:“你个死小孩!”话音刚落,宋石猛地向下一拽,两个人七零八落地跌在雪里。 宋石声如洪钟:“肖公子!你不能逃跑哇!你得呆在这里,等着手令下来!” 肖兰时连忙捂在他嘴上:“嘘!嘘!你要是把卫玄序引来,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宋石呜呜乱语:“肖翁等,侬哭万不浓逃。”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肖兰时连忙点头,连哄带骗,“咱们做个约定,我松手,你别叫,行不行?” 宋石平静下来,眼睛扑闪明亮,点了点头。 刚一松手,宋石连忙抓住他胳膊,恐怕他跑了:“肖公子为什么要逃?” 肖兰时咂舌一声:“我没要逃,刚才有个贼,都怪你声音大,翻墙跑了。” 宋石立刻站起身,警惕地张望:“有贼?!” “早跑了。”肖兰时也站起来,扑打着身上的雪。一弯腰,柑橘一骨碌从怀里滚出来,他正要捡,耳边宋石又叫起来。 “你敢偷公子的橘子!” 肖兰时一抬眉:“哈?” 宋石二话不说,气冲冲地拉着他衣袖:“走!跟我去见公子!” 肖兰时挣了两下,没挣开:“哎哎哎,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刚才有贼你都没这样。” 宋石喊:“你就是贼!” 肖兰时:“???” “我不过是吃了两个橘子,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哎,你别拽我,扯我头发了!嘶——!死小孩你给我放手!!” 肖兰时被宋石连拉带拖,心不甘情不愿地拽到了清堂门口。 宋石一手把住他,一边昂着脖子喊:“公子!公子!肖公子是贼啊!” 肖兰时一掌拍在他脑后:“死小孩你骂谁呢?” 清堂内卫玄序正会客,闻声侧目,放下玉盏时手重了些,磕出了声响。客人皆连声屏息,卫玄序极喜清净,是谁敢在不羡仙这么放肆? 卫玄序推开大门,屋内的灯光打在雪地上。 肖兰时正按着宋石的脑袋,看见卫玄序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红一蓝,都是他熟悉的人。穿绯色长袍的那个公子叫王琼,旁边湛蓝锦缎的公子叫韩珺,王家和韩家都是萧关的大家族,两家明争暗斗几十年了,谁也不肯让谁,连给孩子取名都得比一比。王琼的琼,韩珺的珺,都是带玉的意思。 肖兰时心想,这两块玉从小就磕,今日又大晚上的来不羡仙,肯定没什么好事。 卫玄序翩然而立:“怎么了?” 肖兰时刚想张嘴,旁边的宋石向前迈了一步,胳膊一伸,手里一把橘子皮:“公子你看!肖公子他偷橘子吃,让我人赃俱获。” 韩珺微微挑眉,打量着肖兰时,不羡仙有棵不知来由的橘树,卫玄序传家宝似的供着。前年萧关闹饥荒,赈粮被封在路上,卫玄序饿了三天都不肯动树上的橘果。这玄清门的小子是胆大还是蠢? 韩珺假意宽慰道:“卫公子别动怒。” “让他吃。”卫玄序淡淡说道。 韩珺:? 王琼:?? 宋石:??? 肖兰时看着众人满脸震惊,一皱眉,怎么了这是? 三言两语中,韩珺听明白了眼前人的来历,心中生出一计:“听说元京的公子们个个是玩家,后日萧关城里有场马球赛,不知肖公子是否乐意前往?” 身旁的王琼连忙挤过来:“是是是,若是肖公子肯赏脸,必定热闹非常。” 肖兰时一挑眉,赏脸? 这两个人明明是借着马球的由头,想拉拢卫玄序,他早就听说萧关韩家近几年势起,督守王家十分被动。只是他不知道卫玄序有什么好拉拢的,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空有一座不羡仙,现在还是半个残废。 “夜深风雪寒,山路难走,石头,送送两位。”卫玄序轻轻说着,可话里话外都是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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