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我算是个脑筋活络的人,不至于太笨,因此让自己在一次次绑架中丢了性命。再后来我如鱼得水,甚至我还可以把绑架我的人哄骗到父亲那里去,把他们五花大绑。 可能是过早地接触了险象环生。 所以之后的人生里我对大多数人事都没什么感觉。 连父亲去世了那一天也是。出身不高的母亲在我身边哭得很惨,一面拉着我的手,一面跟我诉苦,她这一生是多么依赖他多么尊敬他,还有她将来和我该怎么独活。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 几乎在一炷香的时辰里我就想明白了没有父亲该怎么生活。但是显然她不明白。 从家是很残酷的,所有人都在虎旗底下讨生活。于是大家争得头破血流是常事。但我不争。 反而更多地是给予。 一来是我知道弱小的自己根本抢不过他们,二来是因为当我后来发现我越是不要,他们就越是主动往我怀里塞。 我的好人缘和好脾气是我一把永远锋利的刀。 从砚明器重我,八宝追随我,母亲依赖我,还有许许多多我甚至叫不上来名字的人深刻地信任我,胜过信任他们自己。 除了从志明从砚明等以外的人,大部分都对我充满善意、笑意盈盈。 于是渐渐地我就成了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 我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在韶光小屋里刻下那么一句“希望所有人都获得幸福”愚蠢的话,但从始至终我对那句和虔诚得都始终如一。 我也很难以想象,父亲身上的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地传递到了我的身上。以至于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难过了很久。好恶毒的诅咒。 背着这沉重的诅咒,我去过云州,去过摩罗和临扬,也到过萧关。 只有在仙台的庇护下大家才能幸福自由地生长着。当时我对这口号深信不疑,哪怕在萧关的寒冬九天冻得手脚冰凉我也毫不动摇。好恶毒的诅咒。 然后这诅咒后来就跟一个叫“肖月”的人捆绑在一起,变得更加恶毒,更加对我折磨。 他救了很多很多人,虽然那些事大部分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但我仍然相信他是个很不错的伙伴。于是我忍受他的坏脾气,对他极力拉拢,救他,助他,教他,即使这个坏脾气的伙伴对此毫不领情。 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开始在他身上感到嫉妒。 嫉妒他的洒脱,嫉妒他的目中无人,嫉妒他能做许多我不敢做也做不成的事。然后这种恼人的嫉妒又蔓延到了卫玄序的身上,这并非处于我的本意。 但我的自持一向很好。 我从不说逾矩的话,也从不做逾矩的事,就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相谈甚欢而我在心里偷偷妒火中烧。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一定能放下。 因为天下六城还有很多人在流眼泪。 再后来自从百花疫之后,天下六城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怪病,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人们大片大片地死去,我为此心急如焚。 我极力地去搜寻线索,在一无所获之中匆匆瞥见了万贺的身影。我几乎是本能地跟上了他的脚步,一开始我不知道他在查什么,可当他被从砚明强制剥离金麟台之后,我继续追着他的痕迹看到了一切。在元京。 高耸入云的金麟台上。金碧辉煌。 成山成群的破竹卷堆满了所谓的禁地。我甚至不用翻开其中任何一本,只需要站在那里便嗅到这世界是多么荒谬。 我不再信金麟台,不再信仙台,但我依旧相信那该死的诅咒。 即使是这样,大家也是能够获得永远的幸福与自由。 于是我开始经常偷偷潜入禁地,那些日子里书卷上的红色朱砂有一半是出自我的手笔。我不断在书页里面做着加减,每一横每一画里面都是无数条人命在我笔下权衡。每当我看到那些本应死去的人还与妻儿相拥,我这多管闲事的心里总是很酸。 我能感受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就越来越痛苦。 尽管我已经昼夜不停地修补,可依旧还有数以千万计的无辜莫名其妙地死去。其中就包括我的朋友、我的师长,还有我的母亲。 我无法忍受白色的灵堂在我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所以我秘密筹划了许久,几乎赌上了所有,想要讨一条公道。 禁地里的火是我烧的,肖月轰鸣仙台也有我一半的挑唆,还有六城各地那些数不清的大小叛乱,也和我有关。 但所谓的出口我没有找到,所谓的公正我也没有讨回。 外面的那些怪物发了怒,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与此事有牵连的人,哪怕是一星半点儿,全都不见了。 寻公道?最后我连八宝的骨头也没寻到一块。 他们对我极尽惩罚,我生不如死。对外说我犯了重罪,祸国殃民。在我拿着锈匕首对着喉咙的时候,发现同样要叛逃被抓回来的花影,他的手里也拿着同样一把匕首。很可笑。 我们就这样抱团逃出去,带着两具残缺的身子,还有我已刻入骨血的诅咒。 花影虽然面目全非身子骨却没有什么大碍,而我恰恰相反,肖回渊几乎打断了我所有的骨头,甚至连最小的耳骨也没放过。 我们狗一样流浪,被一个郑姓的农夫收养。他年过六十,没有孩子,于是我们就做了他膝下的儿子。 我当时判断自己离了金麟台的吊仙水,硬撑着活不过三日。但出乎意料,花影替我寻来了失传的古方,让我的魂灵勉强有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可以暂住。我很知足。唯一的缺点是冰蓝色的眼睛,为此我只能暗中祈祷知晓这古方的人不在我们身边。 我改了名字。叫郑哀。 花影不想改,于是在外人面前我就叫他影子。 “哀”这个字,比“华”更衬我。 我本想一辈子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苟活在摩罗,但是肖月不断在天下作乱的消息吵得我辗转反侧。不只是元京,萧关的仙台是他毁的,摩罗也是。 我承认我像是只被打怕了的狗,再听见这些种种的时候,脑子里就会不自觉地想:这样乱下去,还要死多少人呢? 于是我和花影一路追踪肖月,从萧关一直跟到云州的这里。萧关的那个“绿水”是我,摩罗的“神秘人”也是我,还有临扬,我没能赶在肖月先一步发现万贺藏匿的住处,最后还是让他得知了真相。 所以我想着,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索性彻底错下去。 跟着肖月,彻底杀死那个叫青鸟的女人,让这世界永远安稳下去。哪怕只是活在一方小小的盒子里任人摆布。但活着总比死了要好。 人们终将会在其中寻到幸福和自由。 或许是同类相吸,花影的身上也有股腐烂的味,他对我很好,甚至超过了八宝。我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从来也不会过问一句为什么,反倒是我问他为什么,他只是回答我说这是花家的传统,认定了主人就不会变。 他会为我做一切取悦我的事,甚至他冥冥之中察觉到我并不喜欢卫玄序,便去私下里用玄铁圆刃的暗器暗杀他多次。我为此呵斥了他许多次,和他讲道理,但他却很固执,一口咬定卫玄序死了我就会高兴。 高兴?不是的。 我现在已经不会因为任何事喜悦了。 我是郑哀,哀哀欲绝的哀。 ◇ 第275章 倒数第二章 “不——!”守宗朔绝望的喊声同俞稚昭应声倒地。 肖兰时惊愕地看着最上面的人,他的脸模糊在炽热的火光中,肖兰时望见冰蓝色的瞳孔在闪动。 他几乎是抖着唇在叩问:“从华……?” 闻声,人影一步步从热浪里走来,脸上再没有半分郑哀平日的胆小怯懦。那笑容肖兰时熟悉极了,在金麟台上,在朝天阙里……刚才那个说出口的问题根本不用对方确认,就算是眼前人完全变了所有的样貌,可肖兰时就是知道。他是从华。 从华嘴角抿着笑:“好久不见。” 一旁肖观策惊愕:“从华?你不早就因为触犯从家条律,死在朝天阙里了吗?” 从华望过去,好性地说着:“观策兄,看来你去查我,没能查得明白。” 闻声,肖观策惊得:“你知道?”忽然他又想起些什么,音调骤然提高,“那个摩罗的送信人,是你杀死的!” 从华点点头:“抱歉。我不得不如此,观策兄你的脚步太快,若是跑在我面前,就碍了我。”说着,他从袖中一抖,抖出来一只巴掌大的晶球,“花影。”一声呼唤,影子接过,而后横空拍起真气,那紫色的晶球便在空中悬浮起来,此时,倒地不起的俞稚昭身上飘起丝丝黑烟,全都流畅地卷进了那晶球当中。 当肖观策还沉浸在“花影”两个字的时候,从华已然接过晶球,随手一掷,那紫球便坠入了火里,立刻有火舌舔上来。 肖兰时紧盯着他:“那是什么?” 从华诚恳答:“从金麟台上偷来的。青鸟是这个世界的漏洞,为了不让四处逃窜的她迫害这个世界,外面的人给了金麟台很多制服她的法器。这只是其中之一,很趁手就带了。” 肖兰时皱眉:“我该顺着你夸你聪慧?” 从华低笑:“这倒免了。”话音接着一转,“不过你硬是要夸也可以。” 肖兰时望着在火焰中灼烧的紫球:“你要彻底杀了她?” “这不是显而易见?” 肖兰时抿起唇,最后还是发问:“为什么?” 从华淡然:“她是唯一有力量能打开通往外界去路的东西,若是不彻底杀了她,让她打开那些通路,外面的大人们会发怒的。到时候,这个世界——” 闻声,肖兰时眼底明显闪过一丝厌恶:“到了最后,你还是金麟台最忠心的走狗。” 那丝一闪而过的嫌恶像是尖刀一样猛然刺进从华心里。 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心忽然停了一拍。霎时间,无数辩解说辞如同浪潮一般涌上来,通通都堆砌在嗓子眼,恨不得立马对着肖月的耳朵跟他灌进去。 可下一刻,他只是轻轻说着:“肖月你说话依旧刺耳。” “没你华公子做事来得下流。”话顶着话。 肖兰时站在原地,与从华四目相对,他盯着眼前人一双怪异的冰蓝色瞳孔,心里莫名其妙地气愤一瞬间像是只膨起的球,顶得肖兰时几乎难以呼吸。 当年从华的刑,是金麟台上一等一的大事。 肖兰时想去救他,可肖回渊将他用捆仙锁锁在重霄九。当他好不容易挣扎着逃出去的时候,关于那场大刑的消息已满天飞。他几乎不用怎么用心去捉那些话就自动递送到肖兰时的耳朵里。 行刑台上除了惨叫之外,还有长达数万字的陈罪书,在他的血肉横飞间把他贬得猪狗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金麟台把这个人掰碎了揉烂了再把他的肠子拉出来哄笑四方地展示给人看!这样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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