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利院给他做过医学检查,他的大脑功能没有任何异常。 今天,马尔科第一次说出了语法完整的句子。其中还包括了“仙灵”这种平时少见的词汇。梅拉很吃惊。 这句话当然不是马尔科的创造,而是民间流传已久的俗谚。 在这个地方,每个人小时候都会被长辈叮嘱:千万不可以把家里的门窗同时打开,这样会形成穿堂风,人不能吹这样的风。 一方面是为防止生病,另一方面是因为这种风寄托了妖精、仙灵的力量。 仙灵徘徊在荒野里,它们可以分出一点力量,把力量融进风中,贯穿房屋的穿堂风就变成了它们的眼睛,能让它们清楚地看到人类家中的一切。 善良的仙灵看到穷苦人,可能会出手帮助;而邪恶的仙灵看到漂亮的新娘或婴儿,则可能萌发恶意,前来抢夺。 到了现代,这种说法已经很少见了。人们仍然厌恶穿堂风,但主要是因为怕生病,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只有少数老人会把这事和传说挂钩。 马尔科能说出这句谚语,显然是有什么人教了他。 对他来说,哪怕只是鹦鹉学舌,也已经是很明显的进步了。 梅拉老师停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孩子身边,蹲下来。 旁边的女孩和老师打了招呼,被另一个小伙伴叫走去玩别的了。 现在大屋模型边只有梅拉和马尔科。 梅拉问:“马尔科,你刚才说的话,能再给老师说一遍吗?” “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马尔科重复道。 “嗯,所以不能吹穿堂风,会生病的,”梅拉摸了摸小孩的头,“是哪位老师教给你的呀?” “杜桑先生。” “嗯?” “杜——桑——”马尔科拉长音,同时还伸出小手,指着窗外的一个方向。 他指的那栋楼,是福利院里的老年人居住区。 杜桑确实是其中一位老人的名字。 可问题是,杜桑先生是不可能与马尔科交流的。 杜桑和别的老人不一样。他在中年时因外伤造成脑部受损,之后一直维持着无法与外界交流、无法自理的状态。他已经在福利院住了很长时间,病情从未好转过。 孩子们平时只能见到可自理的老人,那些需要高级护理的老人住在专门楼层,楼道里有护理员轮流值班,不会让孩子进去。这是为保护老人的安全。 而且……就在三天前,杜桑已经因为心脏突然停跳而去世了。 梅拉问:“杜桑先生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马尔科又只能一点点地说话了:“跳绳,我们,好多人,啪啪啪啪啪,跳绳,我跳,看他,看,院子,看他。” 跳绳,排队……梅拉想了一下,马尔科指的是三天前,是孩子们练习排队跳长绳的时候。 跳长绳的活动是下午三点多开始的,持续了大约半小时。杜桑先生的推定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半。 梅拉有点发冷。 在马尔科说的那些单词里,她有点不确定“院子,看他”的意思,于是她继续问:“马尔科,你跳绳的时候,是在院子里看到了杜桑先生吗?” “不,不,不,”马尔科大幅度地摇头,“我看他,院子,我院子,他,房子,他睡,他说,我说,他笑,高兴。” 做老师多年,梅拉已经很了解马尔科的说话方式了。 这孩子想表达的是:我在院子里,他在上面的房间躺着(儿童把躺着描述成睡),我看见(或看望)了他,我俩说了话,他很高兴。 梅拉困惑地问:“呃……你们聊了什么呢?” 问完之后,梅拉发现马尔科的眼睛在抖。 不是转眼珠,也不是身体发抖,是他蓝眼睛里睫状体的部分在颤动,有点类似水波的状态。 梅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从没见过这种现象。 人突然看到异乎寻常的东西,一瞬间头脑是懵的。 所以这时梅拉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继续盯着孩子的蓝眼睛。 马尔科的眼睛继续抖动着,咧嘴露出非常灿烂的笑容。他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说,快乐,杀了他,结束,唱歌,谢谢,杀了他……” 尤里出了医院。走到街上被凉风一吹,他又想起了关于穿堂风的那些话。 他忽然想起来了,想起第一次听说这句谚语时的情景了。 福利院里有个叫杜桑的老爷爷。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谚语的,就是杜桑爷爷。 尤里不知道杜桑到底有多大岁数,反正从他小时候起,杜桑就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那天,也是个秋天的夜晚。小尤里在走廊里跳来跳去,跑来跑去。 如今想起来,他也不知当年的自己到底在玩什么,楼道里没什么可玩的,他只是在发泄过剩的精力。 他跳了好几个来回,一点也不累,还有一种乘风飞出窗外的错觉。 他想象自己像彼得潘一样从窗户跳了出去,飞在空中,穿过中庭花园,来到了平时不去的区域。 他进入了北楼的会客室。这个时间,会客室空无一人。 他飘出了门,沿走廊向西,一路来到北楼和西楼的连接处。 小孩子们都不来这个区域。大人不让来,孩子也不感兴趣,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东西。 尤里有些好奇,于是就穿了进去。 这里确实没什么意思,墙壁白白的,人很少,偶尔会路过一两个人。 他只能在走廊里转,进不去房间。房门上有玻璃,他可以从玻璃上往里看,屋里都是陌生的爷爷奶奶,好像都在睡觉。 这时,其中一个房间开门了。有个阿姨正在打打扫卫生,就这样把门一直开着。 尤里进了房间。 他路过阿姨身边,带起一阵微风,阿姨埋头工作,看都没看他一眼。 在这个房间里,尤里见到了杜桑爷爷。 杜桑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因为他根本不能说话。尤里从床边的牌子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这个时候尤里已经能很熟练地拼写了。 “看来童话故事是真的,”杜桑爷爷躺在那,好像说话了,“穿堂风是仙灵的眼睛……” “什么童话?”尤里兴致勃勃地问。 老人念叨着:“在李子树的阴影里,在池塘水中,在房子转角处,在你的余光旁,在梦境的边缘,在窗外的风中……” “给我讲讲。”尤里很有兴致,又靠近了些。 刚一靠近,尤里就后悔了。明明杜桑爷爷不能动,尤里却感觉到有一种力量在抓着自己。 那是一股由情绪形成的巨大漩涡,漩涡里全都是沸腾的黑色海水。 尤里没有见过真正的大海,只在科普纪录片里看过所谓的旋涡,但他能确信,此刻他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狂暴奇景。 他害怕被卷进那浓烈的悲恸中,于是他迅速挣脱,后退……可是房门关上了,他竟然出不去。 耳边持续传来杜桑的号泣。 尤里有点受不了,他看准打开的窗户,赶紧用力飘到窗口,纵身跳下。 那之后的经历就像一场梦境。 他在走廊里醒来,仍然是南楼三层的走廊,身后就是他平时住的房间。 尤里恍然大悟:一定是我玩着玩着睡着了,在走廊里睡觉,被风一直吹着,所以做了乘风飞出去的梦。 现在,二十多岁的尤里再一次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梦,而是因为我不是人啊!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一边整理浮现出的回忆,一边穿过完全没车的马路,走进快餐店。 店里人不多,负责点餐的店员也只有一个。 此时有一对青年情侣正在点餐,尤里得排在他们后面。 那对情侣磨磨唧唧的,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又说不要了,点汉堡纠结辣的还是不辣的,刚要点咖啡又说要不然换成茶吧……这还没点完,女士开始算卡路里了,男士问店员咖啡用的哪种豆子,烘焙程度是怎样的…… 店员垮着个脸,目光越过男士的肩膀,看着后面的尤里。 男士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人,他面带歉意地让开了,说自己再想想,让尤里先点餐。 尤里表示了感谢,飞快点好了东西。他早就饿了,路上就想好要吃什么了。 等餐的时候,尤里坐在一旁的空座位上。那对情侣也终于点好了,女士去了洗手间,男士晃悠了一会儿,向尤里走来,坐在了他对面。 “刚才抱歉啊。”男子说。 尤里表示不介意。男子继续坐在这,和尤里闲聊了起来。 一开始的话题是天气和炸鸡的口味,然后男子说起去了洗手间的女伴。 “她最近口味比较挑剔,因为她怀着孕。”男子微笑着。 “这样啊,恭喜你们。”尤里回答。 “谢谢,不过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的孩子。” 尤里说:“哦,那就不恭喜了。” 男子愣愣看着他。 尤里的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我在说什么啊,完全没想好该怎么说话!这男的到底什么意思……是情感肥皂剧里常见的那种意思吗?我应该怎么接话?难道应该说“节哀”吗? 他突然灵光一闪,领悟到了最简单的答案——这两人根本不是情侣!是我想多了,谁说一男一女站在一起就是情侣了? 尤里改口道:“抱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有点走神了。我的意思恭喜她,只恭喜她一个人,不包括你。” 男子有点腼腆,抿嘴一笑。看他表情比较放松,尤里觉得自己给出的反应……大概还可以吧?不算太好,也说得过去吧? 仔细想想,这两人的外表看起来确实不像一路人,俗称“不般配”。女士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妈妈奶奶们会喜欢的碎花袍裙,棕红色头发盘成辫状发髻,显得很端庄保守;而男士看起来潮流得多,金色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身上的黑衣十分宽松,是那种剪裁得很难理解的款式,他的脖子、手指、耳朵上到处都是小饰品,脖子上还露出了一点点文身,总体来看,是那种会出现在新锐时尚刊物上的形象。 这时,尤里点的餐配好了。他去拿纸袋,黑衣男子也跟着他一起起身。 尤里这时才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人怎么如此自来熟? 黑衣男点的餐还没到。尤里要离开了,他跟着尤里一起走出快餐店。 出门后,男子对尤里说:“那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孩子。” 尤里一脸迷惑。 不是你的还好理解……她怀孕了,怀的不是她的孩子?那还能是谁的? 在尤里犹豫要不要直接走人的时候,男士突然话锋一转:“你玩过扭蛋机吗?” “啊?”尤里没玩过。但听说过。 “外国传来的玩意,市中心的百货公司里有这种机器,和其他游戏机在一个楼层。你把硬币塞进机器里,机器给你一个塑料球,球里是小玩具。打开之前,你不知道那是什么玩具,只知道大致是什么类型。有的国家直接往机器里塞钱,也有的国家得先去服务台买代币,用代币再买扭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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