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云顿了顿:“朝廷可有何法子?” 沈钰却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朝廷现在焦头烂额,据说这瘟疫已经传入了宫中,御医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毫无办法,他们自顾不暇,只能勉强靠着艾草驱疫,但也是效果甚微。” “万神山庄自从这场瘟疫开始,便四处奔走,发放艾草和一些辅助的丹药,但都无法阻止这场瘟疫。” 沈钰叹气道:“染上疫病的人,由于得不到及时的医治,许多人都已经逝去了。” “这瘟疫来得古怪,”叶轻云搓了搓手指,“我要去寻方相氏,若是神明还在,定不会放任这场疫病霍乱人间。” 沈钰听到‘方相氏’的瞬间,整个人僵硬了一瞬,旋即黑眸中染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金色。 他顿了很久,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清冷:“方相氏已经死了。” 叶轻云猛然抬头,紧紧盯着沈钰:“什么?” 沈钰却仍然保持着语气的平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方相氏已经死了。你即便寻到祂,也无法掌控这场瘟疫。倒不如说,正是因为祂的陨落导致了这场瘟疫的爆发。神明已逝,神位空缺,世间已经无人能够抑制这场愈演愈烈的瘟疫了。” “祂为何会死亡?”叶轻云捏了捏人中穴,头痛欲裂:“祂不是神明吗?” “一个活了太久的老头,相柳虽然没有直面去刺杀祂,却暗袭不止。” 沈钰淡淡道:“祂活了太久,被岛上弟子围绕在身边,沉浸在世俗之爱中,祂活成了一个平凡的老头,自然也会死在一个阴险狡诈,生而就只有神性的神明手中。” 沈钰轻轻笑了一下,淡淡道:“人性与神性,神明只能择其一,无论留下的是什么,若是没有及时剔除,便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叶轻云忽然抬手,瞬间扣住沈钰的手腕,双眼紧紧盯着对方眸子中若有若无的一缕金色,他收紧手腕倏然出声:“……那么你呢?” “东梁灭亡,沈钰早就死了。你不是沈钰,甚至连这具身体也不是真正的沈钰,”叶轻云扣住少年的手腕,“你到底是谁?” 沈钰错愣,神情发懵,刹那间黑眸深处的一抹金色仿佛落荒而逃,转瞬之间消失在叶轻云的面前。
第75章 请求 天宫之中,云雾缥缈。鹤渊端坐在金黄王座之上,惊魂未定。祂凝了凝神,抬起头,目光平缓地望向宫殿旁的几个大理石柱体。生莲倚靠在大理石柱子旁,目光径直向鹤渊奔去。 “跑得这么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身后有野狗在追呢。”生莲负手走来,神情调侃,他偏了偏头,好奇地问:“见到你家小蝴蝶啦?这次可算是解了相思之愁了呢。” 鹤渊抬了抬头,没有回应。祂的面前悬着一册生死簿,人世间小到畜生、草木,大到人之生死,留在这生死簿上的也只有一句话。只有掌控生死的神明才能够拥有它的使用权。判官将它交给鹤渊,则代表着自此以后,冥府不再为人间的命途所负责,他们只处理过世的灵魂。 “你来做什么?”鹤渊淡淡说,“身为散仙,若是实在无所事事,不妨找些事情做,也好过蹉跎良辰。” “我?”生莲笑了一下,“也不算没事干啊,坐在云上旁观其他过路的仙与神,或者站在天池镜前注视人间,也还算有趣。” “……”鹤渊低头,翻了一页生死簿,笔尖轻轻一划,血红的墨便抹去一个人名,“倘若没有事情,就不要出声打扰我。” 鹤渊低着头,手里的笔尖不断抹去生死簿上的姓名,祂的目光毫无停留,抹去姓名时也没有丝毫犹豫。 “那些人,”生莲忽然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笑意,“那些被你用笔抹去的名字,他们的命数尽了吗?” 鹤渊的笔尖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祂头也不抬,只淡淡道:“他们染了疾,又是杀过人的罪大恶极之人,一命换一命,没有不死的理由。” “那么其他人呢?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是曾经的仙首啊,”生莲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停顿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你是鹤渊啊。” 鹤渊皱了皱眉,轻声道:“我虽然掌控了‘生死’权柄,但我不是药师。认清自己有多大的能耐,我才能活到现在。” “维持阴阳平衡一直都是我的任务,这一点儿我不会否认。这次死的人有点多,但这只是暂时的,”鹤渊轻描淡写道:“只要等空缺的神位有新生的神明顶替,这场闹剧便能够收尾。” “新生的神明,”生莲盯着祂的寡淡的瞳孔,走到石阶之下,抬头仰望鹤渊:“七冥阴阳蝶一族自古以来便是方相氏的眷族,一旦神明陨落,不会有人比叶轻云更合适继承祂的神位。” “叶轻云不能成神,我也不会让他成神,”鹤渊手中笔尖一停,“他最好的结局便是待在人间,和人间的‘我’度过喜乐一生。四神祇引起的这场闹剧,他没必要掺合进来。一旦成仙,等待他的则是无尽的永生。一生幸福,一生安稳,这便足矣了。” “这未必会是叶轻云想要的,你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生莲脸色有点难看,“为什么不告诉他所有的真相,由他自己来抉择?”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生莲抿唇,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字眼儿,“你从来都没有这么残忍而偏执。” “一千三百余年,你希望‘鹤渊’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鹤渊轻笑一声,眼底却没有任何笑容,“前一千年,我为天帝而活,他只需要下达旨意,我便如刀刃伴随他的左右。没有人教过我自由是什么样的,我曾以为这就是自由。我以为天帝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因为没有人告诉过我何为对,何为错。” “……后来,我遇到了叶轻云。他就是我最向往的模样,也是我最想要的自由。” 鹤渊语气平静,他的指尖动了动,再次抹去一个名字。 “接着,听从师命,我转世了。作为沈钰,我为东梁而活,为十三宫而活。我一刻不曾停歇,也只有叶轻云知我所有的苦楚,他是我最后的慰藉。” 鹤渊顿了一下,语气颤抖,声音也不再平稳,祂那冷静的面具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却又垂下眼睛,习惯性地遮掩过去:“可是他死了,死在了女娲手里。我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可东梁却还是灭亡了。其实葵说的没错,这世上的凡人能够依靠的从来都只有自己人,非我族者,其心必异。神明施舍给他们的爱犹如地上随处可见的野花,这样的爱太过廉价,只有被人践踏的命运。” “只有认清楚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大,才能清楚意识到什么事儿可以做,什么事儿是需要拼上性命,才可能赢得万分之一的可能。” 祂轻轻一叹。 “桃源重启了一百五十次,我才从神明的手中,把我深爱的人抢了回来。上百次,上千次,就算是上万次,我也不会放弃叶轻云。这次也一样,他怎样想那是他的事,我既已成神,就不会让他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 “过程可能有点偏执,但只要结局是个好结局,这就足以了。”鹤渊审视了一遍生死簿上的存留的姓名,终于满意了许多,“叶轻云不会死,他会一直活下去,一旦他的命数尽了,我也可以挪用自己的寿命为他增寿。至于他身旁的那个‘沈钰’,”祂淡笑一声,漫不经心道:“我的分身而已,死了便是死了,我可以捏造无数个‘沈钰’。不过……‘沈钰’的身上存放了我剔除的所有人性,如果死亡,那就还需要回收。” 祂放下笔,金色的瞳孔平静而冰冷:“虽然过程麻烦了些,但只要叶轻云能够幸福活在这世间,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说什么神爱世人,我可从没爱过这个世间,他们博爱,我便是自私。如果不是因为叶轻云的存在,谁在乎这个世界?”鹤渊走到身后的一片莲花池前,指尖流溢出淡淡的光,一株金色莲花随即盛开。花蕊之上熟睡着一位少女,她的长发如雪,皮肤却还非常年轻而光滑。 生莲的目光凝固了,他当然认得这位少女究竟是谁,整个天宫不会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哪怕她已经昏睡经年,距离死亡也仅仅一步之遥。 “前任……天宫之主。”生莲轻声说。 身旁的侍从深深地垂下头,弓着身,双手捧着一个小托盘,上面是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当年天帝希望他能够用这把武器割下晚香玉的头颅,如今祂用这把匕首割破手臂,以神明血脉养育莲花,吊着渡鸦那岌岌可危的性命。 金色的血顺着鹤渊的手臂滴落,一滴一滴,坠落在莲花的金色花蕊之上。鹤渊一手抚过手臂上的伤口,那道伤痕不浅的伤口瞬间止血痊愈。 “生莲,事已至此,我不苛求你能够理解我,只要你不再对我指手画脚,于我而言便是足够。” “鹤渊,”生莲沉沉呼出一口气,忍不住冷笑起来,“我且问你,你又有什么资格,或者说你凭什么能替叶轻云做决定?” 鹤渊却转过身,挥了挥手。祂身旁的两侧侍从立刻低着头,小跑着来到生莲的身旁:“陛下要歇息了,阁下请回吧。” 生莲横眉怒目,显然是不肯走的意思,几个侍从连拖地拽,才把脚底生根的生莲送出了钧天宫。待强行送走了生莲,鹤渊合上了生死簿,把染了红墨的毛笔递给一旁的侍从。 分身虽然没有任何真实记忆,却与他本体的意识相连,叶轻云对‘沈钰’说出的话,在祂的耳边听得一清二楚,犹如身在人间的那只小蝶妖真的跨越了万里长空,奔向祂,抓住了祂的手腕。 鹤渊垂下眼睛,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无声地笑了起来。祂还舍不得丢弃自己的人性,却也不想如同方相氏那样因为人性而死于神性。既然四神之间终有一战,祂反而觉得,叶轻云离得越远越好。 只要能保护叶轻云的周全,其他的一切都无足轻重。为此,祂亲手打造了一个完美的话本,以人世间为舞台,叶轻云承担最重要的角色,那便是主角。只有主角活着,话本才能继续演绎,故事才能延续下去。至于其余的配角,即便死亡也无所谓,‘沈钰’如此,无数次轮回的鹤渊亦如此。 鹤渊站在天池镜前,透过晶莹剔透的水镜,悄然地凝视着叶轻云。 剔除人性的祂,对于任何事都足够冷静和理性,但有一个人仍然除外。 那就是叶轻云,以及来自叶轻云的低声请求。 祂所深爱的青年独自席地而坐,夜里只点着一盏烛火,忽明忽暗的灯火照映着青年的侧脸,以及他那温润的眉眼,他仍然保持着他们后来相遇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您的名。” “我不记得您的声音。” “我不记得您的模样。” 叶轻云声音不大,很轻很淡,却又轻易打破了夜晚的静谧,徘徊在鹤渊的耳畔,久久不曾消失。祂太思念青年的声音,思念对方的眉眼,怀念他少年时的纯真,怀念他那温柔的守护。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2 首页 上一页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