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在机遇下得到了一页宝藏残卷,于是兴冲冲地前往标示之地,挖出了一块惑星陨石。她利用那块惑星陨石,和余量的玄铁铸造了另一把轻剑,虽然是山河归尘剑的相克之剑,却也相辅相成。它与我的剑同出一源,却至刚至阳。” “但毕竟日月剑与归尘剑为彼此的相克之剑,属性上它克制我的剑,一旦将它交出去,便也是将我的后背交了出去,故而我一直不曾为其寻过剑主。” “最终我请师姐帮我将日月剑沉于万神山庄的凤凰池底,她就是后来的六月香,也是我的师姐,入门比我早好些年。” 叶轻云歪了一下头,目光好奇:“你的师姐,是个凡人?” 鹤渊点头,为他和叶轻云添了两杯热茶,“铸剑师就是我两位师父的其中之一。” “无论是天宫还是人间,有人认可我为万仙之首,尊称我为鹤玄子。也有人始终觉得我就是个灾星。倘若你愿拜入我门下,我就将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你。” “世人给不了你的回应,我给你。” 叶轻云黑眸温润而清亮,仰头看向面前的仙人,可他的眼底深处不止如此,还有这水榭,弯月,秋莲,红云。黄昏之下暗香浮动,群山迈入暗影,为山色镀上了一层驼绒之色。 “当年朝廷发现桃源,知其珍贵的价值,便想要将它占为己有,因此而追杀七冥阴阳碟一族,随之招来的则是笑脸相迎的江湖正道之人。” “我曾向名门正派寻求庇护,然而却引来杀身之祸,那群正派修士自诩正义,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江湖人笑吟吟将他欺瞒,将他的族人屠杀。后来他发誓不再呼唤任何人,偏偏有仙人为他踏云而来。 叶轻云目光逐渐清明而冷静,抬起铁壶倒了一杯热茶,转身将茶杯送至鹤渊的手边。 “师父在上,受桃源少主叶轻云一拜。” 男孩双膝跪地,俯身叩首,久而未起。 鹤渊饮下热茶,起身将叶轻云扶起:“你我二人,不必遵循凡间琐碎礼节。倘若你不愿唤我为师父,那便不唤。” 叶轻云成妖之日伶仃大醉百年,百年之后改朝换代。时间流淌飞快,就连原本毫无法力的他,也渐渐摸到些修炼门道。 如果不是后来遭到朝廷的追杀,他原本并不厌恶凡人。 后来他独自一人住在岐山之内,感到饥饿就去吃野果和花蜜,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尚未及笄小姑娘。家破人亡之后,那个岐山的粉衣小姑娘,成了他上百年岁月里唯一的友人。 “世人皆道六月香医术盛名天下,纵使白骨亦能生花。”叶轻云语气寡淡,神色平静,“段小桃因此萌生起去万神山庄拜师学医的念头,一心想成为六月香的关门弟子。” 叶轻云的声音不轻不淡:“段小桃并非真正的凤皇信徒,虽然她曾为凤皇献舞焚香,内心深处实则嗤之以鼻。” “也许在村子里没什么玩伴,她不知我实则为妖,只将我当做了唯一能够诉说秘密的人。我曾带她去看岐山最红的枫林,也曾采过花蜜和浆果赠予她果腹。” “她一心钻研医术,想要拜入六月香的门下,离开岐山行在江湖,悬壶济世。那时我希望她能活得很久,久到能够走出岐山,完成她的夙愿。” 鹤渊垂眸,大致猜到了后来的情况,反倒沉默不语。 “前几日,有一队朝廷豢养的除妖师到访岐山,他们为千古难寻的七冥阴阳蝶而来,死去的却是段小桃。” 叶轻云微微一顿,嘶哑道:“除妖师当中有个年轻领队,一箭刺中了段小桃的心脏。她在我面前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讲出,皮肤溃烂化为一具白骨,就这么死了。” “我本无意,却害她至此。” 鹤渊犹豫了一下,抬手将面前的少年拥入怀中,叶轻云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挣动了一会,渐渐不动了。 少年温热的目光落在池塘上漂浮的荷叶与秋莲,水下鱼儿不断啃食着植物根茎。 “我不知道应该以何疗慰一个人,或者妖,”鹤渊沉默道,“只是,当年我心中难过时,我的师父也曾像这样抱着我。” 叶轻云眸光低垂,杏眼微红,埋首在他怀中不再挣动。 须臾,他启唇闷闷道:“……所以,我想到江南折下一段桃枝,待我返回岐山时放在她的墓前,也算做代她看过一次春花。” “那我们就出山,去外面看看,”鹤渊轻声说,“去亲眼看一看,你想见的江南桃花。” 鹤渊眼帘低垂,捻起少年一缕柔软的长发,以手作梳,取一根朱红发带为叶轻云束起长发,“倘若你不舍这座荒山……待闲来无事时,也可以回到岐山住一段时间。我并不拦你。” 叶轻云垂下手,背对一场盛大的日落而立,在日光消逝于群山边际之前,他的声音终于沉沉落地:“不,您说笑了。既然要断去尘缘,自然要断个干净。” 叶轻云万分沉静,甚至过于冷静地笑了一下:“岐山也好,故乡也罢,已经没有人会等我回去了。”
第5章 下山 延陵位于岐山以南,自古以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此地居高临下,过了延陵一路南下就能直达国都白玉京。 大梁十四年间,兵部在此地部署重兵驻扎,如今天下大旱,大量平民修士、士大夫衣冠南渡,其中必经之路包括延陵。 延陵南下,则有两条大梁官道能够分别直抵江南姑苏和国都白玉京。 此城与岐山相隔甚远,终究要翻越一个山头,使得大多清贫的岐山人都难以踏出深山。而能走出岐山的人,大多去往国都白玉京,无人再返回那座落后而贫苦的小山村。 鹤渊本意脚踏祥云,一瞬一息间便得以日行千里,抵达延陵。 但叶轻云似乎更乐意纵马行走江湖,鹤渊最终妥协地从村民手中花了七十两银子,买下一匹黑色小马驹,一鹿一马驮着两人沿着山间石道飞奔而去。铁蹄踏泥穿雾,他们走了整整五日的山路,终于在第五天的傍晚时分,到达延陵。 蝶妖逃亡至今还没见过活马,当下就兴奋不已地绕着那匹黑马转圈,连带着手里的缰绳都变得有趣起来。 临行前,叶轻云折下一段枫枝,小心翼翼收入衣袖之中。 他自知漫漫长路遥远而不知归期,或许此生再不会返回,故而在往前走之时留下些熟悉的东西,思念时不至于手中空无一物。 妖族生长速度天生就比凡人迅速许多,眨眼几日过去,叶轻云就长高了一些。小孩身穿蝶纹红衣,延陵外域不得纵马,叶轻云就牵着他的小黑马兴冲冲走在最前面。 那些古老的枫树并未移动分毫,几百年的漫长历史就在山雾翻涌中驰骋而过。虽说比凡人看过更久的昏黄枫叶,但到底还是顽童心性,那不曾和任何人接触的上百年光阴,并不能让他的心智有所成长。 “鹤玄子大人,前面就是城门了,”叶轻云皱着眉踮起足尖,一手遮在额前试图眺望远方,“门前停驻了好些人,却无一人入城。” 鹤渊从白鹿身上翻身而下,在他来到延陵之前就已经预料到眼前的情景。朱红色城门紧闭,受苦于旱灾的北方流民忍受饥饿,不远万里徒步来到延陵,却被拒之城外。 除此之外,当地知州下令,只在城墙外开一处小门,供仙家修士或士大夫进入。至于城外大批瘦骨嶙峋的流民百姓,却一律不得入内。 叶轻云牵着小马经过一株枯树,旁边两三个布衣褴褛的乞丐哀求般跪在地上敲打着铁碗,接连磕了几个头。 “小公子行行好,我的孩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一口饭了,求小公子赏个铜板。” 叶轻云停下脚步,目光看向躲在女子身后的幼童。女子的衣衫早已破旧不堪,可孩子却穿着一件脏乎乎却厚实的棉袄。 孩子躲在母亲身后,眼神胆怯却充斥希冀,孩子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吭声。 叶轻云先是回头看了鹤渊一眼,发现对方并没有阻止他的意图,于是解开怀里的钱袋,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捏起一枚铜币,将铜币递给孩童。 小乞丐并没有接他的钱币,反而睁大了眼睛,愣愣看着叶轻云怀里的钱袋。 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铜币,看起来沉甸甸的,有那么多钱的话一定能买许多窝窝头,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 “多谢小公子!”小乞丐稚声清脆,小心翼翼接过了那枚铜币,和母亲一同磕了几个响头。 旁边的几个乞丐见叶轻云施舍,竟然一窝蜂地向叶轻云涌去。叶轻云长这么大还未见过这幅情景,忍不住后退一步,小跑躲到鹤渊的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警惕地看了过去。 “呸!伪君子!”那老乞丐朝叶轻云先前站着的地方吐了一口唾沫,神情怏怏不平,“还以为你和那些自私修士不同,现在看来不过是一丘之貉!” 鹤渊淡淡瞥了那老人一眼,消瘦的身影紧接着就出现在老乞丐的身后,手握黑色长刀抵住乞丐脆弱的咽喉。 那老人瞪圆了眼,神色惶恐,手脚发软,几乎要跌落在地。 这乞丐虽然赖活了这么多年,当过地痞流氓也干过小偷小摸的勾当,却还没被人拿刀指过脖子,当下便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惊声求情道:“饶命!饶命!少侠有话好说,莫要动刀动枪!” 鹤渊一言不发,目光冷漠,不为所动看着他。少年手腕发力,刀刃横在那老人脖颈旁,黑刀割在乞丐的脖子上瞬间皮开肉绽,疼得老头呲牙咧嘴。就在他要手刃乞丐之时,有人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衣角。 “师父,”叶轻云难得服了软,小声说,“弟子受教了。” 鹤渊盯着一旁的小乞丐看了几秒,无声地叹了一声,放下了黑刀。 “看到了么?”鹤渊微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人的欲望就像深坑,无穷无尽,即使你满足了其中一个,也永远不会填满这整个深坑。” 鹤渊揉了揉少年乌黑柔软的头发,淡淡道:“行事莽撞,事不过三。” 叶轻云点了点头。 三两个巡城侍卫停在城门两侧,遒人在侍卫一旁振鸣木铎传令:“知州有令,北方流民不得入城!酉时已到——关城门!” 那遒人身型高大魁梧,脸色疲倦地环视四周,目光在接触到鹤渊时神情微变,招手唤来城门旁的侍卫。 城门口那两个护城侍卫一早就注意到城门口两位的年轻修士,待接到遒人的暗令就殷勤走到鹤渊面前,笑着一拱手:“两位大人可是来自中原八大门派的修士?城门即将关闭,大人可还带着门派令牌?只要出示令牌,大人就能入城了。” 鹤渊沉思片刻,一手摸过指间的储物戒,心神一动,一只青玉雕琢而成的小兔就凭空出现在手掌中。 玉兔玲珑剔透,质感微凉,那侍卫见此物后却眼神微变,默不作声地引领两人入城:“原来两位大人来自万神山庄,先前卑职怠慢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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