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微妙的神情变化尽被梅杜沙收进眼底。少将并不是心思单纯的人,但坦率的野心远比虚伪的忠诚来得可信,正是他掩饰自己真正目的的最佳伪装。平心而论……尼伽这几年待他不错,但愿他手刃他的父亲尼厄的那一日,他别太恨他。 他退后了一步:“如果没有别的事,少将,我可以回寝室了吗?” “我生病了。”见他这急于离去的样子,尼伽心里才消下去的火,又隐隐有死灰复燃的势头。他盯着梅杜沙下令:“过来,为我检查。” “可我没有带工具,少将,请准许我……”梅杜沙话没说话,坐在沙发上的人大步走来,将他抱到了那张深红色的古董办公桌上。手微微攥紧了桌角,梅杜沙没有反抗,任红发青年摘下了他的一只军靴。 袜子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尼伽握住他的脚踝将它褪下,那狰狞的抓痕显露出来,因为再次下水行动,本来愈合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了,身为军医的人显然完全忘了处理。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只药剂,小心翼翼的为那只苍白而秀气的脚上药。 梅杜沙垂眸看他。这位向来以暴戾嗜血闻名的少将此刻像只温驯的大猫,只是绝不能因此忽略他的危险。 很快,托着他上药的那只手沿着小腿一路抚上,梅杜沙下意识地收回腿,却被戴着皮手套的手攥住了膝窝。他抬起头,少将深蓝色的眼眸俯视着他,目光滑过他的嘴唇,锁骨,抵达紧扣的军医制服领口深处,仿佛下一刻就会将他的制服撕碎,将他狠狠占有。 “我的耐心不是无限挥霍的,医疗上尉。” 他想要他,这意思再明显不过。 梅杜沙按住他的手:“我想爬得再高一点,站在你身边,不必受人非议。” 尼伽深吸了一口气。月光下,身下人眉眼蛊惑,银发泛着皎洁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像只雪地精灵,或者更像一只能吸血噬魂的妖精。一个蛇蝎美人。他扣住他的下巴,拇指摩挲着他的唇畔:“你这是在考验我,还是在折磨我?” 梅杜沙露齿一笑:“都是。” 尼伽下颌线条微微绷紧,但也笑了,露出森森白牙:“回去吧,早点把伤养好。等你授勋之后,我不会这么放过你。” 梅杜沙心里略微一凛。少将是认真的。 好在回帝国没有那么快,他们跨越了半个地球才追逐到人鱼,而除了抓捕人鱼外,舰队还担负着搜寻沿途可能存在的小型幸存者基地,为帝国国库掠夺物资的任务。他们还有一段不短的航程要走。 穿过通道时一个传讯官匆匆赶来,险些与他迎面撞上。 “报告上将,附近发现一个人工岛,疑似是幸存者基地,附近好像有军事设施。” “立刻召集海狼队行动。” 梅杜沙停下脚步,靠着墙壁原地待命。尼伽披上外套走出舱室,此时军舰突然一阵震荡,似乎是撞上了什么。经过他时,尼伽身形略微一顿,低声道:“这次你不必出去,在军舰上待着就行。” “少将,注意安全。”梅杜沙看着他的背影,幸存者基地里不知道有没有那些可怕的变异者,这次不必接触它们,他求之不得。 既然少将要去指挥……他转了个弯,径直下了B1层,还未走到水仓附近,就听见一声惨叫。 抬眼望去,他瞳孔一缩。 是那条人鱼………他疾步赶了过去。
第8章 鱼饵之香 水仓上方一片骚乱,一名医疗兵从水中连滚带爬出来,身上燃烧着火焰,一群人围着他手忙脚乱的灭火,但根本无济于事,他撕心裂肺的惨叫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便扑倒在地上,只是瞬息之间,便化作了一团黑漆漆的焦炭。梅杜沙疾步来到焦尸前,将他翻过来,人显然是没救了。 “上尉,希达想去治疗这条人鱼身上的伤,不知怎么就着火了,简直是魔物,这条人鱼简直是魔物!”一个医疗兵满脸惨白的叨叨。 另一个医疗兵也似乎被吓坏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没错,火美人鱼……上尉,那根本是希腊神话里才有的魔物,那种人鱼嗜杀成性,都说被火美人鱼缠上的船,都会沉!” “闭嘴!”梅杜沙冷冷喝止,“在军队里传这种谣言,你是想动摇军心么?你们两个,把尸体抬走处理好,滚去禁闭室给我好好冷静!” 他顿了顿,对身边尚算镇定的年长军医吩咐:“阿彻,叫几个轮到班的医疗兵,将我的防火作战服拿过来,然后在门口守着,除非有我命令,别让任何人进来。” 栗发青年点了点头,立刻照办。 阿彻是某一次他参加掠夺幸存者基地的行动时,从大兵的枪口下救下来的基地医生,性格温顺,对他忠诚不二,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在舰队里为数不多的亲信。 换上能够隔绝高温的作战服,梅杜沙走到医疗箱旁半蹲下来,取出几样用得上的医疗设备与药品,抬眼看向不远处被悬吊在水仓的水面上的那个身影。 不知道是哪个鲁莽的蠢货,竟然把人鱼直接吊了上来,利用束具将它的臂膀也拉拽到了头顶。 束具的颈部有保护颈椎的装置,这样虽不至于将它吊死,但也导致它身上的伤口被撕裂得更甚,因为这种刺激,它尾部的火焰熊熊燃烧着,散发出灼亮骇人的金赤光芒,宛如火山间熔化的岩浆,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仍处于极端的怒意之中,人鱼背上的金色翼翅,此刻也因为这番刺激撑开了,足有一人长度,正剧烈扑扇着,像条火龙挥发出阵阵热浪。 “蠢货……”梅杜沙低骂了一声,按动锁链的按钮,将人鱼缓缓放下,令它腰部以下得以浸入水面。滋地一下,水面上冒出滚滚水雾,整个水仓变得如同蒸笼。人鱼稍微平静了一点,呼吸的节奏明显减缓,但仍然急促而沉重。 他不由想起昨夜监控里的所见—— 会流泪,是不是意味着它其实也会像人类一样感到恐惧和无助? 或许,他应该用温柔一点方式来驯化它。 这样想着,梅杜沙放轻了脚步,让军靴不至于在玻璃台上发出那不友善的冰冷响动,缓缓来到人鱼身侧。 人鱼动了一下,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漆黑发丝间露出一只眼瞳,盯住了他。 漂亮的绿瞳色泽时浅时深,似极光捉摸不定,像是在对他进行某种审度,打量,猜测。 它一定,恨不得嚼碎这个令它刚刚重获自由,便又落入牢笼的恶魔的骨头,在思考怎样能反扑,将他一击致命吧?在水里没有把他咬死,它是不是很挫败? 梅杜沙垂眸看着他,眼神放得很柔和。 阿彻远远看见他的神态,不禁打了个寒颤。医疗上尉从来只会在审讯俘虏时这么看人,而那往往是他施加酷刑之前。他的狠辣程度与美貌程度呈正比,剥皮拔牙,无所不用其极,连他这种跟在他身边好几年的老部下每次看了都还会做噩梦。假如人鱼之前认识他的话,此刻一定会吓得疯掉。 他不会,要对这条人鱼施刑吧? 梅杜沙半跪下来,撩起了人鱼一缕湿发,露出它半张脸庞。 人鱼浑身一紧,一扭头咬上了他的手背。 “上尉!”阿彻惊叫起来,就要冲进去,梅杜沙喝道:“别动!我说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阿彻攥紧了拳头,只得听令不动。 人鱼犬牙收紧,刮挠着他的肤表,看上去好像在狠狠咬他,但实际上就像上次咬他咽喉一样并没有下死口,似乎只是警告他,这样的距离下,他才看清它那颤抖的浓黑长睫湿漉漉的,绿眸内分明泛着泪光,令他又不禁想起了昨夜在监控镜头里见到的模样。 它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凶狠,只是被吓坏了,或许在水仓里那都是它受惊之下的应激反应。梅杜沙心里一动,用哄小孩子的温柔语气哄它:“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要是咬我能让你泄愤,你可以尽情的咬,但你得允许我为你治疗,否则伤口只会恶化。被困了这么久才出来,我知道,你不想死。对吗?” 人鱼斜眸睨他,睫毛颤着,瞳孔放大又缩小,似乎听懂了,但唇齿没有松开。 “别害怕。”梅杜沙伸出另一只手,像安抚小犬一样,轻轻地抚了抚它的脸颊,“小家伙,乖。” 人鱼牙关一颤,双眸瞪大了些。 而它咬着他手的牙关,似乎略略松了些劲。 这是个好的开始,他的怀柔策略,似乎奏效了。 梅杜沙试探性地顺着人鱼的脸颊缓缓抚上它的耳朵。 它的耳朵不同于人类,耳骨间覆有薄薄的金色薄膜,构成翼状的尖耳,摸起来又软又韧又滑,触感非常奇特。人鱼的耳朵似乎很敏感,他的手指刚刚触到,并激得它翼状耳骨一阵轻颤,拍击着他的掌心。人鱼的喉腔里同时滚出了一串沙哑的低鸣,如同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的呜咽。 许是他的抚弄令人鱼感到惬意,放松了一点,那双含泪的绿眸内瞳孔变化也稳定了些,只是仍然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梅杜沙试着将手从它的嘴里抽出来,但并没有成功,人鱼不下死口咬他,但显然并未放松警惕,锐利的犬齿仍然牢牢卡着他的腕骨,就像一只允许了买主靠近,但还未被驯服的烈性狼犬。 烈犬。他养过军犬,越是烈性的犬,对主人越是忠心。 梅杜沙嗤笑了一下。算了,反正它也伤不了他,爱咬就随它咬着吧,好歹有一只手还能活动。 他打开了腕表上的光照,半跪下来。 人鱼胸口与肩头的伤口清晰地呈现在他眼下,比昨日他看见的程度还要严重。 因为撕裂得太狠,外翻的皮肉血肉模糊,已经无法分辨原本的伤口模样。这条人鱼的血比人类鲜血色泽更加浓艳,呈现出赤色,里面还隐约透着金箔般的细闪,令他几乎怀疑它的体内是不是流淌着黄金。 就算人鱼细胞具有强大的修复力,这样的伤口愈合,恐怕也需要一些辅助。梅杜沙取出消毒剂,将它小心翼翼地喷洒在人鱼肩部伤处上。 消毒剂的凝血功能立刻便使伤口上淋漓的鲜血不再滴淌,丝丝凉意散发出来。感到被人鱼叼着的手腕突然掠过一丝柔软的触感,梅杜沙有些讶异的扬起眉梢——这条年少的人鱼,似乎…… 舔了他一下。 得到点善意就会放松警惕甚至示好,还真是像条小狗。 人鱼的智商真的有传说中那么高吗?或许是因为它还只是个半大孩子? 这样看来驯服它,或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好受了许多,是不是?”梅杜沙盯着它微牵唇角,动了动自己被叼住的手,“如果你想再好受些,就得松开我。” 人鱼依旧紧盯着他,唇齿缓缓松了一分。 他与它对视着,往外抽了一寸,又感到它齿关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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