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没问出来。 仰起的脸就对上了郁宸晦暗不明的眸子。 那眸子里分明蛰藏着危险的暗涌,在此时昏黄的灯下,却给阿金看出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郁宸又说了一句:“不会让你死。” 阿金的身体在郁宸包裹来的体温里,已经镇定了下来。 可是他的心尖却开始发抖。 这两句话连起来不过只有九个字。 却像是在极暗之时,在他无望的视野里开天辟地的电流,贯穿了他。 你不会死,不会让你死。 郁宸说话总是简洁的。 但阿金理解了郁宸的意思。 他是在说,因为我不会让你死,所以,你不会死。 * 郁宸杀了赛维之后,元首府所有雕塑都被清理了。 包括整栋楼里所有有过雕塑痕迹的任何装饰。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 接下来的这几天,阿金睡觉都香了。 梦里他没有再被梦魇给魇住,虽然仍然会梦到奇奇怪怪的内容,但没有靠那些恐怖的东西太近的时候了,大多都是离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只要阿金不想靠近,他就能逃远。 好几次在梦里逃走时醒来,他都看见郁宸睡在他的床边。 阿金心里莫名就安定了。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污染了,郁宸承诺过不杀他,还表态会保护他。 阿金在心里对郁宸无意识地又多了些亲近。 有次阿金醒来就在黑暗里默默地看着郁宸。 看了会儿他困了,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恃宠而骄的冲动。 他主动越界——超过了郁宸在床上分出的保护他清白的界限。 自己蠕动着钻进了郁宸的怀里。 还把郁宸的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身上。 做出被郁宸怀抱的姿态。 他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的时候,郁宸却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 就这样过了几天。 郁宸白天收到传讯汇报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总是开会,总是外出。 阿金有时会在郁宸外出的时候,站在窗台往下看。 他能看到猎杀者基地在全面戒备。 似乎忒修斯城即将落下一场足够使整个猎杀者基地为之破釜沉舟的大战。 又似乎,这场大战其实在哥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阿金好奇问郁宸的时候,郁宸是不回答他关于战事方面的问题的。 郁宸不喜欢他掺和,哪怕只是意识掺和。 阿金心道好吧,他问陈管家。 可是陈管家也不会告诉他。 有一次,阿金在顶楼摆弄花圃。 楼下猎杀者小队不同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天空也被外城的斩战火染上了昏暗的雾霾。 阿金忽然没话找话:“最近猎杀者们去外城杀了很多人。” 陈管家有些讶异:“上校跟您说的?” 当然不是。 上校才不会说这些。 阿金只是在上校洗澡的时候,偷偷翻了上校放在桌上的工作手册。 阿金跟在郁宸身边久了。 学到了郁宸跟下属聊天时的许多沟通技巧。 他现在就试探着往陈管家嘴里套话:“是啊,上校说我年岁渐长,也不能一直对外界不闻不问。但是他让我慢慢来。” 陈管家若有所思地点头:“猎杀者是杀了很多人。但其实也不算杀人。只是清除异种而已。” “异种。”阿金跟着念道。 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迷惑和惊讶,以免陈管家怀疑他。 陈管家微微颔首:“不论是被城外的空气污染,还是被城里的水质、亦或是通过各种介质精神污染。只要是被异种苗子污染了□□、或者是精神意识。迟早会变成彻底的活死人。这就是异种。” 阿金心里又涌起了恐惧。 但是脸上却是镇定的。他甚至用调笑的语气,跟管家道:“上校是不是有没有告诉你,我也已经是被污染的异种。所以,你才不害怕我,还能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
第51章 陈管家说了一句让阿金很扫兴的话:“我知道的先生。所以上校让我看好您, 不能踏出元首府半步。” 阿金:“……” 他知道还不怕我,不愧是上校的管家。阿金心里想着。 生物一被污染,就要被猎杀者杀掉。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最恐怖的是会迷失自己。 在阿金看来,被污染的生物是很可怕的东西。 所以,知道自己被污染了以后, 连阿金都有点害怕自己。 陈管家却不怕。 其实往深了想, 陈管家也是生物,生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不怕, 一定是有所倚仗。 他倚仗上校。 可上校不在的时候,他倚仗什么呢? 阿金胡乱猜测的时候想到了赛维。 对了。 或许是上校也给了他“处决”的权利。 譬如:“看好阿金,如果他污染严重了,你就枪/决他。” 即便阿金心里记着上校给他的承诺, 即便他百分之九十九地相信上校应当不会对陈管家进行这样的示下。 可他还是会有百分之一的不确定。 承诺是很轻的东西。 像他朦胧记事起, 身边一些说着永远保护他转眼却偷偷逃走的侍卫。 像最后一次吃掉老布鲁斯烤鱼后, 在暗礁石面看见的“后会有期”。 ——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以及庞大的不安全感。 所以阿金问陈管家:“你有枪么。” 陈管家愣了一下,像是话题突然跳跃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点头:“有的。” 阿金苍白的手指描绘着一片郁金香的叶子脉络:“上校给你的。” 陈管家道:“是的,上校给我的。” “防身的。”阿金轻声道。 陈管家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回答:“是, 上校给我的。” 阿金沉默了一会儿:“污染源是什么。你知道么?上次我问上校,但是他说的话我没懂。你知道的,上校说话总是惜字如金。” 阿金跟在郁宸身边久了,郁宸的谈判逻辑他也学到了点皮毛。 真假交织的话术, 成功地给陈管家造成了上校跟阿金聊过这些, 所以上校也会准许他和阿金聊这些的错觉。 陈管家蹲下身跟阿金一起浇花锄草。 在他们脚下, 是城里城外绵延无止的硝烟。 在他们头顶,是沙尘滚滚硝石味扑鼻的雾霾。 元首府屹立在茫茫战火之间, 安静如被世界遗忘的童话城堡。 陈管家剪掉一丛郁金香上的枯枝败叶,语气没有起伏地道:“忒修斯城。” “什么?”阿金似乎没有听懂。 陈管家又说了一遍:“忒修斯城,污染源来自忒修斯城。你还记得西尔德?” 阿金沉默了一下。 和老布鲁斯分别前夕那场铺天盖地的毒液海潮,曾经几度入梦掐住他的喉咙,让他差点以为自己醒不来。 这个名字单是听到他心底就有恨意。 可是阿金知道他后来死掉了。那时候和哥哥重逢,哥哥哄他睡觉的时候和他说了好多话,阔别了一整个他的童年和少年,十八岁的阿金在哥哥眼里仍然是孩子,但哥哥不像郁宸那般什么都不让他知道,哥哥愿意和他分享他知道的一切,有在平等地把他当成一个成年王子。 阿金闷闷地点了点头。 陈管家仰首,指了指天:“忒修斯城很少看到晴天了,十天里除了偶尔的大风天,九天都是雾霾天。你以为是什么,真的是雾霾么?” 阿金猜测:“是……毒雾?” 可是毒雾都被销毁了,在卡诺斯山谷。 为此,卡诺斯山谷变成了白星的弃谷,已是生物不能靠近的重度核污染区。 而且,毒雾就像是毒液一样,碰到就会杀人。 如果空气里弥漫的真是毒雾,他们也早就被毒死了。 陈管家道:“真正的毒雾还没正式问世,就被上校他们毁灭了。现在忒修斯城的雾霾是城民们燃烧后的尸体。” 陈管家站起身来,朝着一个方向努嘴:“看见那儿了么,一个一个大烟囱拔地而起,从前是工厂的冶炼烟囱。现在都成焚化炉了。城里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阿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站起来扶着墙栏往下看,看到忒修斯城变成了炼狱。 远处的硝烟像是狰狞的鬼脸。 阿金趴到墙边一架小型瞭望镜便,往略近一些的地方看去。 这架瞭望镜在围墙四周的每个角落都有一架。 和普通的望远设备没法比,而且年久失修,似乎只是拿来做装饰用的。 一开始阿金也以为是装饰,有次无聊到处摆弄才发现原来有望远的作用。 清晰倒也不清晰,只是多少能看得更远些。 然后阿金就在云遮雾绕的广场上看见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三辆最大规格的大卡车,被改造成了焊满钢筋的“大笼子”。 笼子里关着试图冲出笼子的歇斯底里的人们。 还有,人鱼。 他们被关在同一座笼子里,一时之间,似乎连物种的区别也没有了。 统统都变成了“囚徒”。 阿金离开瞭望镜,跟陈管家道:“你看那边,囚车怎么开进基地了,三辆车……这么多人都要关进基地的重点牢狱么?” 陈管家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觉得阿金的说法不贴切,他辩解道:“不是囚车,是救援车。” 陈管家神情复杂地道:“大铁笼不是为了囚禁他们,是在救他们呢,他们没有被污染,是在被送往收容仓。基地后方有一片空荡的园区,是西尔德在时发动建筑的,建成之后没装修,西尔德下台了以后,上校就没有继续该项工程了。特殊时期倒是可以当作收容仓。现在城里城外,被污染的是大多数,没有被污染的,才是极少数。” 阿金一边玩瞭望镜一边听陈管家说话,忽然间在救援车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克莉丝?! 他揉了揉眼继续看。 的确是克莉丝。 她小小的身子被挤到了救援车的一角,被挤得像是喘不过气了,她的手透过铁笼子伸出去,似乎也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看上去惊惶无措到极点。 阿金瞳孔紧缩,又仔细看了几眼,发现克莉丝的手并不是自己要伸出去的,而是身边有人一直在挤,她是想要收回手的,她歇斯底里狰狞着脸大声地喊叫,应当是想要身边的人暂时把那笨重的身体挪开,好让她收回手。 那只手的皮肤也呈现出紫红色,扭曲的形状在挤压下也越来越畸形。 阿金的心怦怦跳起来,喃喃道:“再不让她收回去,那只手的骨头会断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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