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起这通电话的时候,江秋凉正坐在书桌前,窗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夜色。 碎雪从天上飘落,路灯光线昏黄,照亮了雪地上寥寥的几个脚印。 没有行人, 没有声音, 江秋凉的世界就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来挪威后, 江秋凉很快换了当地的手机号。 之前国内的手机号自从出国就再也没有用过, 他在国内没有为之牵挂的好友, 在国外人生地不熟, 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这个号码。 凌先眠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 江秋凉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笔尖在书页上留下了一道丑陋的, 去除不掉的痕迹。 像是窗外夜晚枯燥的延伸。 江秋凉很轻地“嗯”了一声。 和凌先眠一样简单的回复。 他不确定凌先眠是否真的听见了他的回答, 因为漫长难捱的沉默一直蔓延到了几秒之后。 久到江秋凉以为凌先眠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的背挺得笔直, 就在他想确认一下通话是否还在继续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了凌先眠的声音。 “你……过得还好吗?” 江秋凉握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收紧。 他能听出电话那头凌先眠嗓音的干涩, 他太熟悉凌先眠了, 熟悉到不加任何思索, 就能轻易在眼前勾画出凌先眠此刻的模样。 凌先眠在江秋凉这里是真实的, 江秋凉能够捕捉到他的情绪波动。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中手段狠毒,不择手段的商业奇才, 凌氏帝国新的接班人,正在局促不安地等待江秋凉的回答。 江秋凉闭了一下眼。 随着凌先眠的这句话,被他死死压在心底的艰辛苦楚像是洪水决堤一般翻涌而上,流淌在他干涩的骨骼之上。 “我过得很好。” 开口,那些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却全都消失殆尽,变成了这样一句冷漠又决绝的话。 长久的沉默。 江秋凉望着窗外的夜色,他突然觉得这一晚很熟悉,熟悉到像是很久以前某个夜晚的延伸。 “你呢?”凌先眠问他,“你怎么不问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闻言,江秋凉蹙眉。 他不懂凌先眠这句话的意思,只得干巴巴问道。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以为,分别的那一年,凌先眠还非要遵守这种没有意义的寒暄之语。 直到,他再次听见凌先眠的声音。 “不好,”凌先眠的语调放得格外轻柔,一字一句都砸在了江秋凉的心底,“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过得很不好。” 江秋凉的喉间一阵干涩,他本能地抬起头,有了流泪的冲动。 来到这里这么久,遇到了这么多的艰难险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想要落泪。 江秋凉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疼痛让他恢复了理智,他硬生生将眼中涌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 “我不知道你说的,你过得很好究竟是不是真的。”凌先眠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仿佛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让江秋凉所有的丑态都无处遁形,“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秋凉,也许你离开我能活得很好,但是我不行,我不能没有你,和你分别的每一天,我都很想你。” 嘴唇被牙齿咬出了血,舌尖有熟悉的甜猩味。 江秋凉的呼吸在这一刻凝滞。 他很想见凌先眠。 不是每一天,是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想见到他。 如果说,在22号精神病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有什么理由支持他强撑着活下去。 那个理由,就是和凌先眠重逢。 如今,这个机会就摆在他的眼前,唾手可得。 江秋凉却发现,自己犹豫了。 江秋凉想起了22号精神病医院里,治疗他的医生在电击的时候举着凌先眠的照片,医生似乎已经疲于江秋凉的漠然,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他问江秋凉,能不能换位思考。 凌先眠离开了他,能够遇见更好的人。 江秋凉想起了江侦仲无意之间和自己说过,凌洪林很重视家族血脉的延续,他想要凌先眠能够有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有名正言顺的儿子。 这样,血脉才能够延续下去。 江秋凉想起,每天雪花一样纷乱的报道里,有很多的报道提到了凌先眠和他的那段绯闻。媒体并不在乎所谓的事实,他们在乎的,只是如何博得大众的眼球。 凌先眠继承凌氏集团的阻力里,有同性绯闻的影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告诉他,横越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是如何的宽阔。 江秋凉抬起眼,他看见玻璃倒影中的自己。 身形瘦削,面容憔悴,眉宇之间有散不去的忧思。 他如今早已形销骨立,陌生到就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江秋凉试着笑了一下,倒影中模糊的人影弯了一下唇角,露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 十七八岁的他,早就被封存在那一年夏日了。 回不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回去了。 “秋凉,”电话的那头,凌先眠还在继续说着,“我来接你,你回到我的身边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江秋凉笑了。 这四个字说出来,真的太容易了。 他当然可以回到凌先眠的身边,奢望着一切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但是世俗呢?世俗会放过他们吗? 世界上之所以存在22号精神病医院,是有原因的。 尽管已经有部分国家通过法律的形式认可了同性恋的存在,但是不可否认的是,那毕竟是只是少数。 凌氏集团的业务广遍全球,他和凌先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瞒过媒体。 那些舆论,他可以承受。 凌先眠呢?他才刚刚站稳脚跟,这种不安稳,时时刻刻都要面对否认和质疑的日子,究竟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钢笔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江秋凉的思绪被打断,他弯腰去捡那只钢笔,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 他早就不是凌先眠所希冀的那个他了。 江秋凉没有再继续尝试去捡起那只钢笔,而是靠在椅背上,冷冷地和玻璃倒影中的自己对视。 他打断了凌先眠的话,嗓音冰冷而残酷。 “不好。”江秋凉顿了顿,“我不会跟你回去,更不会和你重新开始的。”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是沉默。 “听见你过得不好,我很开心。” 江秋凉笑起来,他的笑声穿了过去,听起来很是愉悦。 “凌先眠,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傻,相信义无反顾的爱情?” “很抱歉,我不相信。” “我和你说过我父母的事吧?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从小就不相信情感这种东西了。我之所以会提起这个话题,只是为了博得你的同情,靠近你罢了。” 凌先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江秋凉难得听见他的话音颤抖。 “秋凉,你在说什么?” “我在和你说事实。”江秋凉一字一顿,“从头到尾,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感情,我靠近你,是为了利用你。每一次见你,我都带着袖珍的摄像头。你真的很笨,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传出我们俩之间绯闻的那个人,是谁吗?” “现在我告诉你,那个人是我。” “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凌洪林死后,为什么我就消失了吗?” 江秋凉的语气平稳,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发觉他眼眶中流出的泪水。 “因为你对我来说,在你父亲死去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任何的价值了。” 室内分明是热的,但是江秋凉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冻得发了僵。 “凌先眠,我告诉你。”江秋凉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深深扎进了自己的心脏,“我从没有爱过你,我离开,是因为愿赌服输。我知道杀死江侦仲的是谁,我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你。” “如果再次见面,就当彼此是陌生人吧。” 他听见,在自己挂电话的前一刻,凌先眠那边传来了哭声。 江秋凉从来没有见过凌先眠哭,所以在他的脑海中,幻想的关于凌先眠的画面消失了。 是一片完全的空白。 江秋凉最后告诉他:“凌先眠,我们分手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江秋凉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所有的伪装悉数歇下,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根本止不住。 书桌的边角上,端端正正放着一本《安徒生童话》。 那是凌先眠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送给他的。 这本书被江侦仲重重摔在尖锐的边角上,划出了丑陋的痕迹。 又被江秋凉捡了回来,用笨拙的手法修复。 和凌先眠分手的那一夜,挂断电话后,江秋凉打开窗户,坐在窗前,抱着那本残破的书,睁着眼睛吹了一整夜的冷风。 坐到天边终于有了一点点难得的亮色,他的眼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江秋凉其实明白,从进入22号精神病医院,弄丢那枚戒指开始,一切的剧情都在导向形同陌路的结局。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和凌先眠,不过是过去式了。 结束那通电话以后,江秋凉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颓废。 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自虐一般强迫自己学习,只要睁眼,他就看书。 再后来,他尝试回归正常的生活。 逼迫自己把所有的经历都放在眼前的事情上,这样他才不会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几年,他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拼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去够他能够得到的一切,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在这条道路上大放异彩,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天才和疯子。 没有人知道,他确实是个疯子。 他经常会产生幻觉,幻想凌先眠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他看书,凌先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也看书。 他出门,凌先眠跟着他一起。 他坐在长椅上发呆,凌先眠蹲在他身边喂鸽子。 江秋凉当然知道凌先眠是假的,因为除了他,没有别人能够看见他。 他在幻觉的那一周就去了医院,在那里,他认识了西格蒙德和许漾。 到后来,幻觉最严重的那会,就连偶尔登门的许漾都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会站在窗前发呆,或者将自己埋在一堆书里。 他告诉许漾,自己的游戏快要完成了,在这个游戏完成以后,他就能和某个人重逢了。 那时,许漾才知道,江秋凉把自己的睡眠时间压得很紧,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反复设计同一款游戏。 那款名叫“造疯者”的游戏。 与此同时,江秋凉又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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