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定兰拍拍灰坐起来,正想说些什么,一旁禁地的门轰隆隆地开了,裴辞冰走了出来。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这几日几乎在禁地里鲜少出来,吃食也只是只用一点点,眼圈下面都是乌青色,后来还是扶影以“一个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吃东西不喝水不晒阳光”为由强行拖出来了几次,裴辞冰还翻过脸,于是扶影直接敲晕了拖走了事。 后来温定兰和声细语地去当和事佬,才没让情绪本就崩溃的裴宗主愈发暴躁,也让他终于同意不日日都守着那棵梅树了。 只是他越来越寡言少语,性子愈发沉闷下去。 温定兰连忙给他打开食盒,精致的小菜和热腾腾的米饭一一摆出来,裴辞冰拿过来就吃,眼睛都没看人一眼。 温定兰倒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让扶影和温棠都出去了,自己一撩衣袍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了另一碗饭和他一起吃。 “我说哥们儿,要不要聊几句啊?”温定兰开了个场,“你吃这么快容易噎着,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重这些细节,仗着身体好就瞎折腾,吃饭还是要细嚼慢咽……” “你有事吗?”裴辞冰含了一大口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我很累,只想吃饭。” 温定兰悬空的筷子僵了僵,然后抬了下:“你吃你吃,没不让你吃。” 之前温棠就跟他讲过裴辞冰的事,这人从小就是个混不吝,却让温棠生出一股和自己很相像的感觉,温定兰送了一口饭,闷闷地想要不是幽兰当初扎在他的灵核上,八竿子也打不着他俩。 吃着吃着温定兰试探开口:“那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对我有一股怨气呢。” 裴辞冰的手停了。 看看,看看,绝对被自己说着了,这小子天天对谁都有点儿好脸,唯独在自己这儿总是冷淡,绝对有原因。 裴辞冰因为塞满了吃的而鼓起来的腮帮子动了动:“……怨气可不敢,没有你,宋怀顾怎么可能复生。” 温定兰趁热打铁:“那还是有点儿别的?” “我只是想不通,宋怀顾总跟我讲你小时候有多照顾他,他把你当亲哥哥,可你就这么算计他?”裴辞冰声音略带哽咽,“他多相信你,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一切,为什么要让他死一次?哪怕你用尽全力保他一个复生的机会,可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一遭?” 亲手劈开自己的本体有多痛,裴辞冰根本不敢想。 那一刻禁地里面发生的所有,日日夜夜,都在他眼前无限地、循环地上演,他看着宋怀顾一次又一次举起凌寒枪撞向寒梅,义无反顾地砸下去,那一刻,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温定兰眼睛垂下去:“……你真的很爱宋怀顾吧。” 裴辞冰只是倔强地盯着他。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温定兰伸了个懒腰,“我的确没跟你讲过我的打算,我是想等阿顾回来,再从头与他讲一遍,毕竟他是最有资格听的那个人,你说呢?” 裴辞冰起身就走。 “但我可以现在告诉你。”温定兰也站起来,“如果我但凡有另一条路,我不会铤而走险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薄野临势大,宋怀顾年幼,还有个缠绵病榻的温棠,我处处掣肘,薄野临处处都占了上风,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最大化地保护他们,没有硬碰硬的可能。”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因为你现在看到的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宋怀顾是我死后才出现的,之前的他和你脾气没区别。”温定兰眼睫颤了颤,“我一旦告诉他,他的性格一定会去找薄野临讨说法,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 “裴辞冰,你也是经历过强敌环伺的人,你选择了当时与姜昭越撕破脸,宁可自背骂名,但你尚有一争之力,可我当时的情况不一样。你想想,如果你有个林故渊之外还有个明明可以活得很开心、却因为你打破了和平表象而陷入纷争的弟弟,你要护住所有人,你会怎么办?” 裴辞冰嘴唇动了动:“见招拆招。” “对。见招拆招,只能这样,可直到我发现薄野临开始无药可救,我以命相抵,以命入局,只为了我死之后依旧护住他们。”温定兰挺直了腰杆,“小裴,你作为阿顾的道侣,能有这些怀疑,我很开心,说明你真的在乎,也真的心疼他。” 裴辞冰讶异地看了一眼他:“……是我多想,抱歉。我的确这几日心神不宁、情绪不定,可你都不在意?” 温定兰笑了:“因为我是他哥哥。”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裴辞冰的肩膀,这一下让他猛然回到那个虚无之境,这个人当时在虚无之境里拍他,跟他说“我与你有缘”。 他笑得愈发狡黠:“你的歉意呢,我就等着你们大婚的时候讨,反正你要给我敬茶的。对吧?” 裴辞冰看着那双蓝紫色的眼睛:“……哥。”
第74章 一枝春(一) ◎宋怀顾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这三年仿佛弹指一挥间, 又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温棠已经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少年,一柄长剑在他手里潇洒又夺目;云衣也从一个只会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了小丫头,天天追着温棠屁股后面要揪秃他的剑穗。 万妖城风景依旧,裴辞冰对着那棵枯死的梅树也已经等了三年之久。 这三年他没有过好任何一个春节, 因为这一天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节日, 而是一种倒计时, 每过一次就代表着宋怀顾醒来的日子向他靠近一分。他迫切地希望过完这三个年头,希望一睁开眼睛便是三年之期已过,那棵枯死的梅花树开出了新春的第一枝花朵。 期间,林故渊曾带着他拿不准的事物来找过裴辞冰一次,老实讲,他乍一看根本没认出来他哥是哪个,那个意气风发的裴少宗主也好, 那个高高在上、阴冷危险的裴宗主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个略带绝望的背影, 那身玄衣给他笼了一层夕阳西下般的沧桑。 林故渊打理事项都井井有条, 只有一些事项太大拿不准主意需要两个人一起参谋参谋, 于是裴辞冰和他商量了两个时辰,最后正事说完了,林故渊没有走的意思,裴辞冰也没有开口催促他回去。 兄弟俩就这么静静待着,末了, 还是裴辞冰先开的口。 “小林子,你说, 我是不是天生带点儿什么背字儿。” 林故渊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原来不是这么信命的人。” “我原来是不相信, 可是你看, 我的父母、我的发小、我的爱人……没一个我留得住的。”裴辞冰低头的时候一缕额发散了下来, “留下来的都是算计我的,姜昭越、于闻洲……我也只剩下个你了。” 林故渊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憋了回去,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宋公子会回来的。”他笃定道,“就算为了你,他也会回来的,你等等他,你要相信他。” 裴辞冰抬头看着那棵干枯的梅树,树干上的裂痕是他不敢想的疼痛。 “三年,好长好长啊。” “可我相信他。我会等着他。” 后来唐梨也来找过他,自从薄野临死后她大病了一场,的确,身边共事多年的朋友一夕之间变成生死仇敌,谁都会不适应,只是病好后她又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梨花妖,看着裴辞冰颓唐的样子还给他鼓劲儿来着。 “到时候姐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裴辞冰只能扯扯唇角:“谢谢姐。” 当时云衣还在一旁荡秋千:“辞冰哥哥,你不是知道怀顾哥哥三年之后就会醒来吗?为什么还是闷闷不乐的呀。” 裴辞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无声地叹了口气。 期望是一回事,实现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宋怀顾哪天哪时哪刻哪瞬会回来,他也只期望能到的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让他抱抱这个人,让他摸摸他的心跳,让他感受到他的体温,他这颗心才算是能够真正落实了。 其他都是空谈。 * 又到一年上元节。 唐梨和扶影他们喝多了,醉意朦胧间又提起当年那场震撼修真界的荆州城烟花夜,她大着舌头去指裴辞冰,醉眼什么都看不清楚,走近了才发现扑了一场空。 裴辞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们同在一片夜幕下,远远地不知哪里放起了烟花,他们想的是同一个夜晚。 那是裴辞冰正视自己心意的第一晚,或者说,他还顾着自己的面子之类的不肯低头,却按捺不住想要凑近宋怀顾的那颗心,他想要给他惊喜,想要送他一场别开生面的礼物。 于是有了那夜让他站在原地不要离开,有了他和于闻洲悄悄地精心策划的一切,有了那夜落不下的烟花,也有了那被他捂得温热的耳坠,那个人带上他的耳坠,揪着他的领子,送上一吻。 其实,那才是一切一切的开始。 却没想到,那也是一切一切的绝响。 他趴在鼓楼上,晚风习习送来烟火的余烬味道,他想醉一场,却不想喝酒,也是此时此刻他越来越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不喜欢喝酒。 宋怀顾太清醒、太克制、太冷静,所有能够让他抛弃这些的东西都被他压在了理智下,是裴辞冰的闯入才让他的冰面有了裂纹,他是他的变数,是他的不清醒、不克制、不冷静。 他是一把火,烧灼了宋怀顾冰川一般的理智平原。 究竟是孽缘还是良缘,他早也分辨不清。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他看着苍穹孤零零嵌着的那轮明月,忽然想起虚无之境里为他们两个批的卦象。 他的道侣注定要有生死劫。 而他注定有相思劫,三年又三年。 究竟是一语成谶还是冥冥中早已注定,他已经不想去管了。 太多事让他心力交瘁,他只想等宋怀顾回来,与他余生平安喜乐,再无分离,仅此而已。 “裴辞冰!” 温定兰火急火燎地爬上楼,他这一声叫得裴辞冰心脏停跳了半拍,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在温定兰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捉住了他的胳膊。 “是宋怀顾出什么事了吗?” 温定兰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裴辞冰立刻松开手就要跑,又被温定兰攥住手腕。 裴辞冰怒了:“你干什么?!” “你听我慢慢跟你讲。” 裴辞冰哪里听得进去,温定兰阻拦不住,只能跟着他一路再冲回禁地,眼前的台阶从来都没有这么长过,裴辞冰三阶三阶往下跑,看得温定兰眼花缭乱,生怕他崴了脚踝。 裴辞冰最后一步踏空,扑通一声滑跪在地,他顾不得疼痛,抬眼巴望着向禁地深处望去—— 那一树寒梅,终于在枝头颤颤巍巍地开了第一朵花。 “他化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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