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在他怀里,声音有些闷:“什么?” “第二次出幻境前夜,你问我愿不愿意一直留在那里,我现在回答你,愿意。”乌见浒依旧很虚弱,说这样几句话便有些喘不上气,语气却平和,如同回到在那幻境里雪夜围炉的那晚,温柔缱绻。且这一次,不再掺杂那些复杂算计的心思。 容兆怔了怔,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你越来越会说好听的话了。” “真心话。” 可那幻境也没什么好,本就不是个好兆头,容兆想,若是可以,他更愿与乌见浒长久留人间。 察觉到衣襟上些微的洇湿,乌见浒手指揉进他发间:“又哭了?” “没有,”容兆不肯承认,“方才进了风。” 他说是风吹得眼睛难受,乌见浒低低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是爱哭的个性。” “说了没有。”容兆抬头,对上他眼中揶揄,目光定住。 乌见浒道:“逗你的。” 容兆靠近,衔住了他下唇,轻轻吮吻。 尚留有水汽的眼睫耷下,微微颤动着,小心翼翼的动作,让被亲吻的那个人不由心生怜意。 乌见浒感觉得出,容兆是真的怕了,在背着自己又一次自深渊炼狱底爬出后,从未有过的恐惧后怕几乎击垮他,平静表象下掩盖的,是内里的惊涛骇浪,总要有决堤的时候。 乌见浒耐性十足地回应这个吻,抚平他那些焦躁,也将满腔爱意传达给他。 青丝纠缠,如同结发。 留不住长久,也求能留住这片刻。 翌日傍晚。 酬神仪式最后,神恩大殿中只余众长老及他们一众亲传弟子,宗主称病闭关,由排位之首的戚长老代行职责。 在开宗师祖神像前上完最后一炷香,众人身后殿门外传来动静,他们回身看去,皆是一愣。 容兆迈步入殿中,逆光的神情虚实难辨,大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他身后,众人才似如梦初醒,一片哗然。 容兆平静扫过面前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开口:“酬神仪式,不等我来吗?” 半刻钟前,神恩大殿外,容兆停步,转身叮嘱乌见浒:“你在这里等我。” “不要我陪你进去?”乌见浒依旧很虚弱,抱臂靠着墙壁,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脸上却有笑,与从前一样的随性不羁。 容兆道:“元巳仙宗宗门内部事务,清理门户,不好给外人看。” 乌见浒却问他:“我是外人吗?” 容兆轻抿唇角:“你就在这里,我一人就行。” 乌见浒本也没打算进去,收敛了脸上玩笑之意,盯着他的眼,认真问:“容兆,这样会让你痛快吗?” “不知道,”容兆道,“我只知道,不做我会更不痛快。” “那就去做吧,”乌见浒依旧没拦他,“我就在这里等你。” 容兆在他一如往常的温和目光中点头,心神愈沉定。 乌见浒目送他背影进去,直至殿门阖上—— 容兆不是走进了黑暗里,他只是,去挑破撕开那道黑暗。 殿中,容兆话问出口,有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几位长老无不难堪,戚长老尴尬道:“因宗主你闭关不出……” “谁说我在闭关?”容兆打断他,奇怪道,“我自己怎不知?” “……是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是吗?”容兆不咸不淡地说着,如讽刺,更如鄙夷,“紫霄殿传出的消息,我这个宗主却没听说,倒是蹊跷。” 将面前众人无不精彩的神情尽收眼底,这一刻他已然确定,这些人全都知情,全都不无辜,也,全都该死。 他的视线转向一旁,看向自他进来起就已愕然当场、面无血色的苍奇:“你不是已被我命人押入了水牢中?为何还在这里?” “我……”苍奇抖索着嘴唇,只这一个字,却说得无比艰难。 容兆便替他答了:“以为我这个宗主回不来了,你们便借这个机会打算在这里商议下一任宗主的人选。你立了大功,又是奚莫华座下最得他信任看重的弟子,自然要在场,保不齐这下一任宗主就是你。”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有长老焦急想解释。 “那是什么意思?”容兆侧头看去,似笑非笑,满殿烛光映出他嘴角轻蔑上扬的弧度,“是你们不知道我这好师弟害了我,还是知道却不当回事,觉得他做得好值得嘉奖,更甚至那日他能从水牢里出来,混进紫霄殿,少不得是你们这些人帮了忙?” “苍奇!你对宗主做过什么?!” 立刻有人将矛头对准苍奇,试图蒙混过去。 苍奇握紧拳头,咬住牙关闭眼,一声不吭。 “他将我道侣推入深渊炼狱,我跟着下去救人。”容兆说完一哂,“你们早已知情,何必惺惺作态。” 受他这番奚落,众人面色愈难堪。 “你是如何自深渊炼狱下回来的?” 尴尬僵持中,戚长老开口,神情已与先前不同,周身释出了大乘期长老的威压和气势,这便是要正面与容兆对峙了。 “戚长老是问这一次,还是当年?” 容兆话出口,没有错漏对面几人瞬间变了的脸色:“果然,当年之事,你们都知道。你们知道我父亲是景鸿,也知道我父母是被奚莫华害死的,你们呢?是不是帮凶?” 他每说一句,嗓音便沉一分,浸透了凛寒冰冷的杀意。 “不是,”戚长老斩钉截铁道,“杀人的是奚莫华,与我等无关,若当真是我等做的,又如何会允你再入元巳仙宗,蛰伏在他身边?” 容兆眯起眼,对方继续道:“你再如何隐藏,剑法之中亦有你父亲从前的影子,奚莫华不是剑修看不出来,我却不同。我早已猜到你身份,先前只是不肯定。后来宗门出事,紫霄殿失火,奚莫华身死,一切都太巧了,让我不能不信。我们并不知晓你父母是如何出的事,是否被奚莫华推下了深渊炼狱也只是猜测……” 容兆冷笑:“不知道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是因谁出的事,但袖手旁观、乐见其成,戚长老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我还该感激你,当年没在奚莫华面前揭穿我?” 一旁暴躁的许长老呛声道:“当年是你父母运气不好,轻信奚莫华,喝下他下了散灵丹的酒,与我等何干!” “你们既不知我父母是如何出的事,却知道他们喝过下了散灵丹的酒这等细节?”容兆幽幽问。 一句话让殿中瞬间又静下,戚长老恼火瞪了许长老一眼,此刻才真正后悔莫及—— 当初怀疑容兆的身份,却让他留在元巳仙宗,无非是想借他制衡奚莫华,这些年容兆也确实如了他们的愿。 但在宗门出事、奚莫华身死、容兆上位后,一切就变了,容兆再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们忌惮容兆的本事,更害怕当年之事事发,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 苍奇是一把好刀,帮他们除了重伤昏迷的乌见浒。至于容兆,当日即便未跟着跳入深渊炼狱,他们还留了其他后手,等着趁他受打击时将他击溃。只不曾想,他竟能第二次活着走出深渊炼狱! 多说无益。 容兆的一只手已搭上剑柄,对面之人无不警惕,摆出戒备之势。 “你、你要做甚——” 那位邓长老咽着唾沫,分外紧张:“你难道还想在此大开杀戒不成?!” “当着列为师尊师祖的面,清理门户而已。”容兆淡淡说着,这才是他特地选在这神恩殿动手的原因,他就是要让这些人死也死得不痛快,死在他们心心念念的神恩庇护下。 “你竟如此猖狂!我等修为都在你之上,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能动得了我们所有!” 这样的威胁之言,于容兆没有丝毫作用。 他没有立刻动,盯上那些长老身后的一众亲传弟子,忽而道:“我给你们一个弃暗投明的机会,亲手将你们师尊杀了,我便既往不咎,日后还让你们做宗门的一等弟子。否则,我便当你们与宗门败类同流合污,一同处置了。” 弟子们面面相觑,虽犹豫,又怎敢听他的,亲手弑师,到底不是寻常人做得出来的。再者他们心里也抱着侥幸,这么多长老加上他们,难道还制不住这目中无人的宗主一人吗? 容兆料到如此,直接释剑出鞘。 “那就开始吧,我父母的仇,我道侣的仇,今日便一并与你们算清楚。” 殿外,乌见浒靠着墙懒洋洋地坐下,身上疲乏稍解。 今日天气好,这个时辰了,落日霞光笼在身上依旧有融融暖意,他惬意眯起眼,拿出那枚竹埙,置于唇下。 容兆的第一剑刺出,剑尖瞬间染血,平和怡然的埙声传来,他的剑一顿,用力抽出。 四面八方冲他而来的攻击一起涌上,他在包围圈里挥剑斩刺,剑炁倾泄,招招致命。 嗜血的痛快让他体内邪力不受控地四蹿,恶念涌起,亟欲成魔。 殿外传来的埙声却盖过了周围厮杀喊声,时高时低,悠扬婉转,与那些邪恶之欲在他神识中互相拉扯,一再压下他即将挣脱牢笼而出的心魔。 他在愈演愈烈的激斗中不断挑剑,鲜血溅上白袍开出一朵朵糜艳绚烂的花,翻飞于阵中时,如配合着埙声起舞。 直至漫天血色染红他的眼,依旧有埙声盈盈入耳。 自黄昏入夜,乌见浒的最后一曲吹完,殿门终于开了。 容兆迈步出来,拂面过的山风吹散他周身血腥之气,也带走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翻涌的阴霾。 灵力净化了他身上血污,殿门在他身后重新闭合。 乌见浒缓缓撑起身,拉过他右手,见虎口处还留有一抹红。 “这里,还有一点血。” 乌见浒轻声说着,身体太虚弱,无法动用灵力,便拿出一方帕子,仔细地帮容兆将手掌擦拭干净。 容兆静静看着他。 乌见浒抬眸,回视容兆藏了千言万语的眼。 “干净了。” 容兆点点头,乌见浒笑起来。 他的容兆,从光中去,终又回到光明里。
第73章 毁天灭地 = 他们回到紫霄殿,已是入夜时分。 众侍从见到容兆平安归来,无不松了口气,说起这几日宗门诸事,若他再晚些回来,这宗主之位怕又要换人。 容兆多的未提,派人去将宗门各座山头镇住,说稍晚些时会下宗主令。 他带乌见浒先去沐浴更衣。 紫霄殿后有一汤泉池,是之前乌见浒昏迷不醒时,容兆命人建造的,供他疗伤之用。 一同步入池中,容兆如往日那般,先帮乌见浒调理内息。 皮肉伤早已修复,内里沉疴却难医。裂痕斑驳的丹田聚不起灵力,无论容兆送多少灵力给他,皆如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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