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兆与乌见浒进门,命人关闭院门设结界,再有任何人来都不见。 回屋换了衣裳,乌见浒回身,却见容兆靠在窗边,望着外间沉沉夜色眉头紧蹙,似有无数思绪。 他走过去,帮之将被风吹散的一缕鬓发别去耳后:“在想什么?” “方才许长老的话,”容兆眸色看似平静,其下却深埋冰雪,“他刚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提了我父亲,分明就知晓我的身世,戚长老及时打断他,另几位长老瞧着也似知情,他们是何时知道的?奚莫华死之后,还是在那之前?” “你在怀疑什么?”乌见浒问。 “当年之事,”容兆沉声道,“我父母的死,是奚莫华一人所为,还是那些人其实早就知情,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根本就是帮凶。” 乌见浒亦皱眉:“景公子那样的君子他们看不上,选了奚莫华那个小人?” “小人才好控制,”容兆讽刺道,“元巳仙宗例来没有长老继任宗主的先例,他们若谁有此心,旁的人也不会同意,那便只能一致对外,选个好说话的。 “我父亲为人高洁、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看在他们眼中便是冥顽不灵、不相为谋。当初仙盟屠城之事,只有我父亲极力反对,很是让元巳仙宗在仙盟中的立场难堪。或许从那时起,他们就打定了主意不让我父亲上位,才默许了奚莫华之后做出的种种。” “账一笔一笔算便是,”乌见浒拉起他一只手,捂住他微凉掌心,“可以先派人查查,等我们把眼下之事解决了,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 察觉到他手心间的温热,容兆稍稍平复心神,现下确实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怎么解决?你有想法?” “嗯,”乌见浒点头,“昨夜我一夜未睡,忽然想到的,上炁剑法。” “上炁剑法?” “是,上炁剑法,”乌见浒问他,“你有无听说过,剑炁这样东西?” “幼时初入剑道时,似乎是有听我父亲提过,”容兆微微摇头,“不过所谓剑炁,向来只闻其名,世上从未有人真正见过。” “是啊,之前是没有,但上炁剑法是仙剑之法,既然叫这个名字,总有道理。”乌见浒道。 容兆敛目深思,忽而想起上炁剑法的最后一句剑诀—— 【一炁天合】 真正的炁,乃是宇宙本源、混沌元炁,世间万物因此而生,本就是撑起大千世界结界的本质。 若凝练出剑炁,剑势挥舞间,带出的便不再是简单的气和意,而是这样的本源之炁,以此炁修补结界裂缝,未尝不可。 “若我俩能突破上炁剑法最后一句,修成剑法大圆满,想必能凝炼出剑炁,不定这灭世之灾也有救了。”乌见浒悠悠说道。 对上他眸中浅笑,容兆问:“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恨不得仙盟倾覆,世间永无宁日吗?如今又想着救世?” “容兆,我没有那么伟大,”乌见浒伸手,轻抚过他的面颊,“不救世,只救你。” 容兆略一恍惚,呐呐失言。 “……不是救我,是救你自己。” “嗯,”乌见浒应,“都一样。” 翌日是个大晴天,煦风和日。 辰时,仙盟众家一齐再登九霄天山,祭天道、点天火,祈求阴霾过去、世间安宁。 之后便在这天山祭台上,再开仙盟大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场互相有仇之人不知凡几,但今日仙盟蒙此大难,再不痛快者,都暂且摁下了旁的心思,只看眼前。 萧如奉讪讪说着:“想必诸位都已知晓,此次仙盟大劫,乃是因此方结界有异,出现裂缝,混沌之气入侵……” 容兆打量着前方祭台高处的萧如奉,若有所思。 身后乌见浒传音与他:“你在看什么?” “萧如奉,有些奇怪。”容兆沉吟道。 “哪里奇怪?” 容兆没有立刻回答,凝目,将一缕邪气送至眸心。再看去时,果见那萧如奉眼瞳中有隐约黑气,是中了噬魂蛊之相,十分隐蔽,若非他有意开眼,甚至无法确定。 “你后头还有没有见过那个萧檀?” 乌见浒却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这个:“没有,那夜之后,我也不知他去了哪,怎么?” “萧如奉中了噬魂蛊,上回仙盟大会时尚且没有。” 乌见浒闻言相当意外:“他竟又回去羌邑,还成功给萧如奉下了蛊?” “也许吧。”容兆便也作罢,萧檀那样的人,虽天资不显,但有野心,目标坚定,又豁得出去,他其实挺欣赏。 “今日我等在此再开仙盟大会,自是希望诸位能放下恩怨成见,携手共度此一难关,共同应对这场滔天祸事。” 萧如奉的发言已至最后一句,话音落,周围议论声纷纷。 到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倒是愿意歇战,但面对这等天灾,又岂是人力可扭转的? “且慢,”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出声,是南地临沧宗的宗主,直言问容兆,“事情起因全是云泽少君你一人猜测,究竟是否真是结界之祸,你可有实证?” 容兆道:“你想要什么实证?” “至少让我等看看,所谓的结界出现裂缝,到底是什么个状况吧?你既能探得,想必有办法,要不仅凭你一面之词,也委实难以叫人信服。” 对方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却有不少人附和。 容兆身后众长老皆不吭声,他们对容兆怨气冲天,但为了宗门颜面,并不打算在这仙盟大会上闹起来。 容兆抱臂不言,他也在思索,要如何叫这些人相信,神树之事自是不能说,总归是麻烦。 若是可以,他甚至不愿与这些人多说,烦人得很。 就他敛目的这么片刻,先前出言那位却忽而暴起,手中攻击灵器甩出,竟是直冲乌见浒而去,转瞬至他身前,陡然化作无数缠绕灵光的粗壮藤蔓,试图将他绞入其中。 乌见浒反应也迅疾,立时拔剑,耀目剑光乍闪,剑意似狂浪,顷刻间反将对方的灵器搅成齑粉。 那临沧宗宗主高喝着“果然是你”,飞身而上,第二次释出攻击。乌见浒提剑相迎,不再有意压制修为,强悍剑意轰泄。 在场之人皆被这一变故惊住,元巳仙宗众脸色已难看至极。 容兆没有出手,他只是侧过身,冷眼扫向自己身后众人,最后落向那缩在人群之后,不掩得意色的辛孟身上——长老们顾及宗门声誉,不会将乌见浒的身份到处宣扬,但这个人不同。 也罢。 临沧宗那位被剑意掀下,落地时吐着血撑起身体,冷笑:“诸位都看到了,这人这一手剑法,只怕只有元巳仙宗的宗主能抵挡,他却只是他们宗主的一个小小侍卫,尔等信吗?” 哗声四起。 “究竟怎么回事?他是谁?!”有人厉声诘问。 “乌宗主,你害惨了我们南地宗门,如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面对对方质问,落地祭台广场上的乌见浒偏了偏头,索性除了障眼法,冷漠道:“是又如何?” 四下皆惊。 众人瞠目结舌,立时便有人将质疑转向容兆:“云泽少君!你可知情?!” “我看自然是知晓的,贴身侍卫,怎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好啊、好啊,原来当日那萧氏之人所言果然不虚!你们将我等骗得好苦!” “你二人果真有染!莫非还真是结契道侣不成?!” 那四个字一出,四周哗声愈响,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苍奇忽而出手,释出攻击向说话那人:“休要胡言!” 对方也不甘示弱,立刻反击:“元巳仙宗莫不是还要包庇他们!?” 喧嚣沸腾中,容兆微垂的眼眸如浸在风霜里,在乌见浒望过来时目光停住。 他没有出声,须臾,却倏尔笑了,眼中霜雪一并融化。 他亦飞身而上,落地乌见浒身前,视线交汇时转过身,云泽剑出鞘,剑指天下人,同样是那句:“是又如何?”
第67章 剑法圆满 = 面前是一张张极致震惊错愕的脸,天恩祭台前,他二人同立,与天下人为敌。 有一瞬间甚至无一人出声,那些惊诧、质疑、憎恶、气愤浮现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近似滑稽。 空气中凝结的情绪压抑至临界点,随之爆发。 “云泽少君你疯了!你彻底疯了!” “你们、你们这两个……无耻之徒!” “我等都被他们耍了!从头至尾都是他二人联手,将天下人玩弄于股掌间!” 那些叫嚣讨伐声忽远忽近,容兆一句没有辩驳,任凭他们说。 先前就已生出的厌烦此刻更甚,落在他眼里便只剩冷眼旁观的漠然,像这些人的议论纷纷皆与他无关。本来也是,他与乌见浒之间的关系,本是他二人的私事,何须这些人指摘? 直到身后人的呼吸贴近,微微侧头在他耳边说:“容兆,你这样,可是将自己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形象全毁了,值得吗?” 他听着乌见浒语调里的调侃,便觉那些冷漠厌烦里落进了一泓春波,搅乱了心池。 “你很吵。” 乌见浒在他耳边沉沉地笑,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更觉刺目:“你二人还有何要解释的?!” “要解释什么?”寒意点在容兆眼里,凝结成冰,“你们方才不都已经说了,我与他是结契道侣,真真切切。” “所以上一回仙盟大会你当众否认,的确是在说谎!” “是啊,我说谎了,你们便也信了,何必明知故问。” 容兆随意敷衍着,终于第一次,他在人前彻底不再掩饰本性,不再与这些人虚与委蛇。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众人的愤怒,质疑转变成了唾骂。若说先前的讨伐多是冲着乌见浒去的,此刻矛头却都已转向容兆——清风朗月的谦谦君子,却与贼首为伍,终于在人前撕下了伪装。 “大师兄,你别说这些了!”苍奇焦急出声,想要阻止。 乌见浒冷冷瞥他一眼,暗自不喜。 容兆丝毫不予理会。 “所以如今你的意思,是要帮着这半妖,与仙盟为敌了?”有人高声质问。 容兆极轻地笑了一声,像听到了极好听的笑话:“他是我道侣,我不帮他帮谁?” 此言一出,众元巳仙宗长老既愤怒又难堪,只觉颜面尽失,一言不发,端的是要与他划清界限的态度。 “行了,”乌见浒开口,一只手搭上容兆肩膀轻轻一按,接过了话,“今次仙盟大会,难不成你们又想讨伐我一次?当真闲的。” “你倒是还知道自己人人喊打!你真敢在此撒野!” “我为何不敢?”乌见浒不屑道,“何必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所谓仙盟不过是个笑话,你们自己不也各个斗得你死我活?我当日就说了,刀没架你们南方盟众脖子上,不是我逼着你们进犯东大陆,之后你们内讧,更与我无关,说我害惨了你们,倒是看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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