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景走近两步,借着微弱的月光,低头看见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庞。 地上这个人似乎昏迷着,身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全都遍布可怕的瘢痕,有的像是才伤不久,还是鲜红的,皮肉上是挨挨挤挤的水泡,看起来十分可怖。 “倒像是从火场里逃出来的。”陆初景自言自语。“就真的这么巧,刚从起火的别墅里出来,这人立马被我给碰上了?”
第二章 两颗小尖牙 陆初景蹲下去仔细看,一只手按在那人胸口上。 “醒醒。”他屈起两根手指,敲门似的在对方胸口扣了两下。“你有事吗?” 昏迷的人似乎听见了,眼睑抖动,挣扎着想要张开。他脸上的烧伤非常严重,看到皮肤下的肌肉牵扯便觉疼痛。 即使如此,他仍旧张开嘴唇,极力从喉咙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字音模糊,即便以陆初景非人的听力,也只听见气流冲出嘴唇时的簌簌声。 他见不得这样的场景,觉得形容凄惨。于是伸出一只手,把那张烧伤的脸挡住,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没那么丑得渗人了。 这时,那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盛夏时节,月亮看起来离地面很近,清泠泠的月光仿佛银色潮汐,温柔地扑打在身上。就着月色,陆初景觉得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幽深的蓝,像是深海孕育的宝石。 那个人自下而上,轻轻地瞥了一眼陆初景,不知是不是受伤太重的缘故,眼神十分涣散,因而透出几分可怜相,跟小动物似的。 陆初景:“……” 他瞬时感觉心脏“砰”地一下——虽然实事求是地说,他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陆初景这人吧,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平时喜欢招猫逗狗。 这不是什么沾花惹草的委婉说法,得纯粹从字面意思上去理解:他挺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可惜因为是吸血鬼,没有体温,浑身冷冰冰的,又兼动物们比较敏锐,像是能察觉到他身为猎食者的凶悍一般,怎么都不愿意靠近他。 偶尔路遇流浪猫狗,陆初景有心摸两把,然而隔着四五米,不管是什么品种的猫狗,统统夹起尾巴掉头就跑,毛爪爪都快抡出残影了。 俗话说得好:人呢都犯贱,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着。 陆初景这些年企图靠近小动物怎么说也有个千八百回了,就没一次能成功。这会儿忽然有个人用小动物般的眼神瞄他一眼,虽然不毛茸茸,可那眼神一样让人心肝乱颤。 陆初景颤了一会儿,就思索起来。 别墅起火和这个人身上的烧伤应当有联系,这片巷子离别墅区不远,而且因为即将拆迁,并没有住人,平时走小巷的行人也不多。假如从起火别墅里逃出来,又不想被别人发现,暂时藏在这里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他想起别墅里那张约束床,立刻猜测:那就是用来囚禁这个人的。 想到这里,陆初景不禁侧过耳朵,仔细听这个人的心跳。 数了整整一分钟,共六十八下,怎么想都是个正常的人类。可是人类用得着钨钢约束床吗? 陆初景毫无头绪,只得出一个结论:他要是想获得更多关于别墅主人和别墅大火的信息,就必须等到这个人醒来。 …… 陆初景背着昏迷的人回了家。 虽然看上去受伤颇重,但一路上这人的心跳都十分平稳,所以陆初景也就没担心他活不下来。 他不知怎么安置这个人,想想出租房的一亩三分地,实在没什么多余的空间。搁在地上不像话,还堵着路;放沙发上吧,一身脏的不好弄干净。 思来想去,陆初景把人拖进了浴室。 他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浴室里有好大一块空地可以利用。 房东年轻时大概很会享受生活,这房子里竟然有个浴缸。虽然由于日久,白色瓷面已经发黄,但跟这破烂房子里的其他器具比起来,还是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尊贵气息。 陆初景没有泡澡的习惯,因此搬进来之后一次没用过,现在刚好可以把捡回来的人丢进浴缸。 他随随便便把人往里面一塞,任由长腿落了大半截在外面,脑袋也歪歪斜斜倒向一边,看起来就不怎么舒服。 对自己都不仔细的人,自然不会有闲心照料别人。 “将就点吧。”陆初景叹气道。“住宿费一分钱没收,我还有点亏。” 昏迷的人不知事,倒也没办法抱怨,只维持着那个有助于落枕和腰椎疾病的姿势,仿佛一具被人折断脊骨的尸体,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柔韧性。 陆初景审视地看了一会儿,再次确认了他的心跳正常、生命体征平稳,就带上浴室门,自顾自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 数小时后,简陋的出租房浴室里,青年男人陡然睁开眼。 他仿佛从一场冗长的噩梦中醒来,一时还找不到自己的意识,只无声地望着天花板上被水汽浸出来的霉迹。 外头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大概是在播戏曲节目,一句“辕门外三声炮”混着鼓锣铙钹,真就跟炮响在耳边似的,硬生生把他拽回了人世间。 如同雷震,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动作缓慢地晃了晃头,清醒过来的同时,感觉到四肢僵硬麻木。但他没做声,只沉默着观察自己所在的陌生空间,从而判断出自己是被人救了。 浴室里开着灯,但窗户却被封得严严实实,没办法估计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从浴缸里站起来,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他的动作稍稍停滞,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但是现在没空细究,他也并不是十分在意,只略一垂眼,就伸手去拉遮阳窗帘。 外面晨光大好,太阳还没走到半空,大概是上午九十点。 青年没有对着镜子,也就意识不到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立即竖直收缩,如同动物一般。 浴室外的戏曲忽然停下,随即响起懒散的脚步声。 之所以说懒散,是因为这人穿着拖鞋,大概是不愿意费劲把脚抬高的缘故,鞋底在地板上摩擦出很长的拖音,听起来十足没精神。 他回过头,看着浴室门,等待那个救了自己的人推门进来。 门锁舌簧清脆地弹响,才稍稍打开一条缝隙,外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动作迅速地反手将门关上。 “怎么把窗户打开了?!”门外的人语气激烈。“快快快给我把窗帘拉好!立马拉好!我见不得这玩意儿!我对紫外线过敏!” 他依言把遮阳窗帘拉上,然后说:“可以了。” 浴室门又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确定这次只有灯光没有日光,陆初景才松了口气,推门进去。 青年男人还站在浴缸里,轻轻点头致意。 陆初景看清楚他的模样,顿时怔住。 昨晚把人带回来时,对方身上遍布烧伤的创口和疤痕,脸和脖颈都没能幸免,看起来十分凄惨。 可是仅仅一晚上的时间,那些烧伤竟然都不见了。 陆初景眼神霎时锐利起来。 这么异乎寻常的恢复能力,他肯定眼前这个人必定不是普通的人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那么正常。如果同样身为吸血鬼的话,不是应该没有心跳的么? ……心跳? 陆初景忽然意识到,在浴室这种狭小的空间里,他的听力会非常敏锐,可是自进来后,他就没有捕捉到任何心跳声。 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不是还有心跳么?怎么这会儿伤势好转,反倒没有了。 陆初景脸上挂着散漫的神情,像是随口说话:“你是正常人么,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那人被这个问题难住了,竟然顿了顿,才神情迟疑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有这种回答?陆初景简直无言以对。 “那你为什么没有心跳?”他单刀直入地问。 青年抬起手掌看了看,眼见着手心的纹路和毛细血管都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似乎自己还是个正常人。他蜷起手指,掩去眼底的阴翳,轻声说:“你不是也没有心跳么?” 陆初景:“……”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陷入沉默。 “昨天我救了你。”陆初景率先转移话题。“虽然看这样子不管你也不会出什么事儿,但大半夜地把你背回家,怎么说都是个辛苦活。看在这份上,你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人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考量什么。 陆初景与他对视,目光透露着坚持。他是一定要问的,为了那栋别墅的大火,也为了来临津的目标。 “可以。”青年最终答应。 “你是从前天着火的别墅里跑出去的么?” “……是。” “那别墅的主人是谁?” “郁成江。” “别墅里的约束床……?” 一阵寂静。 看来这个问题他不打算回答。陆初景想。不过至少确定了那栋别墅确实是郁成江的,这样一来,突如其来的大火就显得越发可疑。 “你有地方可以去么?”陆初景接着问。 不出意料,那人又沉默了。 从火场跑出来都要把自己藏在少有人路过的拆迁区,而不是去医院,醒来也没有立即要求联系亲人或朋友……可想而知是没有去处的。 “我可以暂时收留你。”陆初景想了想。“但是地方小,只有沙发可以容身。” 那个人暂时没说话。 陆初景觑着对方的表情,继续追加条件:“不是免费的,每天二十,要是现在没钱的话可以等以后有钱了再付,不收利息。” 寂静中,他抬眼看面前的陆初景,也不直视眼睛,就看着人家的下巴颏儿。 半晌,不知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然答应了。 他说:“好。” “还有一个问题。”陆初景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好像很难回答似的。那个人脸上一瞬间闪过非常复杂的神情,随即消隐无踪,变得淡漠。 “郁晏。”他声音很低。“我叫郁晏。”
第三章 三颗小尖牙 郁晏。 陆初景在心里重复这个名字。他注意到对方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神里毫无情绪,似乎名字于他而言并不重要,就像可有可无的代称,他可以叫张三也可以叫王五,甚至随随便便一声呼喝。 但他的思绪更多集中在姓氏上。 “郁成江跟你是什么关系?”陆初景问。 郁晏沉默了许久,几乎让人觉得不会有答案的时候,他才吐出两个字:“仇人。” 这两个字仿佛从喉咙里喷涌出来,带着浓烈的压抑与憎恨。 陆初景心想:仇人?我看倒可能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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