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没人会这么和傅上校说话:理所当然又直截了当。 傅宗延愣了下,下意识将纸递过去,神情十分不自然。 温楚看着他,莫名其妙地接过。 室内光线昏暗,温楚看清了上面列的一些东西。 头几句是颇为礼貌的道歉—— “不好意思,打扰你睡觉了。”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周医生说你会流产…… “流产”两个字被划掉,划得比较粗糙,可能时间紧迫,也可能心绪烦乱,总之在一旁,代之以“身体不好”四个字。 接下来,又是两句安慰—— “你好好休息,需要什么就和周医生说。” “不要再摔倒了。”——这句又被划掉,似乎是写着写着就到这句了,但反应过来觉得实在不大得体,好像把温楚当宝宝似的,严谨的傅上校多划了几道。 又是一阵不短的静默。 病房里,充斥着令傅上校坐立不安的气氛。 他军校期末考核都没这么紧张过。 温楚面无表情看完了一张纸,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觉得好笑又无语。 继而就十分伤心。 他都把他忘了,却还十分舍不得他。 温楚不知道这份舍不得里,到底是因为傅宗延骨子里天然的责任感,还是真的在意他。 他抬眼,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一一回答:“你确实吵到我了。” 傅宗延一直看着他,闻言微愣,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温楚又说:“你要走和我没有关系。反正你也不记得我了。” “我会休息的——在你走之后。” 傅宗延望着他,没说话,见他说到最后,通红的眼眶再次盛满泪水,心口仿佛被洞穿,他一动都动不了。 温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哭,明明场面滑稽又搞笑。 但他就是很伤心、很伤心。 按理,这个时候,傅宗延肯定会抱着他,时时刻刻抱着他,而不是拿着一张纸来问候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泪水不断滴落,温楚用力擦了把眼泪,生出些许赌气意味。 “你难道就不怕我是骗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亏你还是上校呢。”温楚语气讥讽。 他从没这么刻薄过。 但越说越生气。 很快,温楚就受不了了,他用力捂住眼睛,哭到后背颤抖。 从始至终,傅宗延沉默得宛若一尊雕像。好像从此以往都不会再挪动一下了。 温楚的话没让他产生一丝一毫的质疑。 他两手握了握膝盖,良久,低声道:“我的钢印在你身上。” 闻言,温楚愣了下,然后低头,看到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那枚银质钢印。病服宽松,露出他白皙纤瘦的锁骨。 “我不会把他给任何人。” “死都不会。”傅宗延语气笃定,抬眼看向温楚的时候,漆黑眼瞳无比深刻。 可莫名的,一股怒意倏然涌上心头,温楚猛地扯下钢印,用尽力气扔到傅宗延身上,大声:“我偷的行不行!” “还给你!” 傅宗延没接,钢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温楚痛苦地捂住双眼,泪水顺着指缝一点点往下落。 他忽然清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他不是记不得他了。 他只是不喜欢他了。 任凭他哭到崩溃,也不会有拥抱和亲吻。 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和陌生人一样——傅宗延所有在意他的表现,都来自一个个需要掏出来的证明。 “你想要我做什么?” 半晌,傅宗延语气沙哑。 这番不长的谈话,居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焦心。 温楚没说话。 他感觉肚子又有点不舒服了。 不能再哭了。 但他根本控制不住。 好一会,温楚捂着眼,哭着哀求:“把他还给我。” 过往的浓情蜜意太过深刻。那些生死一瞬的间隙里,傅宗延抱着他、亲他、抚摸他,有鲜血的味道,也有冰冷的雨水气息,或者是枪口硝烟的窒息感——但他都是爱他的。他将他纳入身下,为他架起牢固屏障的时候,温楚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把他忘了。 眼前的人,失去了所有的这些记忆,难道不就是另外的人? 傅宗延深吸口气,他注视着向他讨要“自己”的温楚,心口仿佛被什么狠狠割了一刀。 他再也坐不住,忽然一下站了起来。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十分急促。 傅宗延抬眼看向门口,没有立即离开。 “我……” 有备无患的草稿是滑稽的,下意识的关心实则是一种更深的伤害,只有感受是最真实的。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傅宗延走到病床前。 他低头注视捂着眼睛的温楚,慢慢道:“我第一眼就很喜欢你。” 其实早在陆昂川叫他看温楚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人群最边上的温楚了。 那么小的一只,紧巴巴地望着他、担心他,又因为场面的复杂,显得十分局促,但即使这样,他望向他的眼神依旧分外坚定。似乎只要他醒来,一切都不是问题。他一点都不会害怕。那种信任和依赖,傅宗延只一眼就看出来了。 更何况—— “你是我喜欢的类型。真的。你很……漂亮,瞧着很聪明的样子——当然不聪明也没事。但你真的是我会喜欢的。” 温楚听着,愣住了。 这不是傅宗延会说的。 但又确实是傅宗延和他说的。 “你刚刚坐在这里哭,我脑子就是空白的,我连动都动不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所以不要说骗我,或者偷的。”傅宗延语气叹息。 他俯身捡起钢印,仔细擦了擦,搁到床头柜上,继续说:“就算我不是他……” “我也能想象我会有多喜欢你。” 他语气认真地说。 一切回到原点,他却开始一点点将喜欢的痕迹说给他听。 甚至以前从未说过的“喜欢”,在这个遗忘的瞬间,脱口而出。 温楚呆呆坐着,没吭声。 敲门声愈加急促。 傅宗延往门边走了走,途中再次停下脚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只是停顿了下,便伸手准备开门。 “等下。”温楚抬头,哭得红通通的眼睛望向傅宗延。 “你过来。” 傅宗延依言快速走到床边。 温楚仰面瞧他,哽咽:“那你亲亲我。” 傅上校整个愣在原地,“怎么——” 他迟疑的一秒,那双眼瞬间泛起眼泪。 当即,嘴唇被用力含住。只是忘记了一切的傅上校动作实在笨拙,俯身的姿势也十分僵硬。 温楚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让他张开嘴。 不过后面好一点了。 后颈被握得有点痛,门也快被敲烂,傅宗延才放开温楚。 他的脸甚至比温楚还红,视线落在Omega有些肿的唇瓣上,十分严谨地和温楚说:“还要吗?” 温楚被他回归零点的技巧吻得不是很舒服,一把推开傅宗延,翻身躲进被窝,“不要。” “你走吧。”
第五十八章 轰隆作响的重型军机上, 陆昂川盯着傅宗延,一副见了鬼似的神情。 第三次转头望见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后,傅宗延终于想起来, 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他的语气和平常无二, 面容严整,甚至有些严肃。 手上的文件是最近半年流亡政府的动向。 费希尔自治州老矿区发现流亡政府地下交易所, 意外捕获军方内部间谍一名(Omega)……埃德蒙自治州东部小镇南特发生教堂骚乱, 贺凛带人出没……流亡军上校闻峥死于厄尔西峡谷,蓝章交易所雇佣兵涉嫌…… 温楚带来的那张交易所凭证,成为眼下最直接的导火索——一百颗能量石, 这等于将整个大陆置于战争状态。 无论如何,联邦都必须有所准备。 尤其在沦陷的西区, 防线薄弱,势必要联合东区重新整编军队。 “这半年全不记得了?”陆昂川想了想, 还是问。 傅宗延点头, 片刻才道:“梅尔教堂撤退失败后就想不起来了。” 与其说一片空白,不如说很模糊, 模糊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阵袭来的数倍能量石带来漫长的白光, 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睁开眼之前,傅宗延其实有些清醒了。 偶尔,他听得见一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但就好像一直行走在梦里的人, 不会去想自己是谁, 也想不起任何。 陆昂川点点头, 说:“你知道撤退路线是怎么泄露的吗?” 傅宗延指了指手上的文件:“宋逢身边的Omega?” “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还去你办公室了,撤退商议名单没了, 我就很纳闷……但怎么也没想到是我们的人。” 陆昂川这人瞧着没什么脑子,但认真好学、心细如发,事发后能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很符合联邦军事精英培养的高级水准。 傅宗延:“流亡政府一直和交易所有联系。” 他的意思是,宋逢身边出现交易所的间谍,恰恰证明二者之间关系紧密。 但陆昂川的疑虑不在这里。 他问傅宗延:“你有没有想过,温楚——” “温楚”两个字刚从陆昂川嘴里出来,傅宗延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瞬间,陆昂川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根本不会进傅宗延脑子。 傅宗延语气微沉:“你想说什么。” 他这么问,语气却不是真的想听陆昂川揣测。 但到底是军人,很多事即使可能性很低,也要以防万一。 陆昂川第一次见傅宗延反应这样大,好像温楚是他肚子里生的——他也是奇了怪了,话出口就有点莫名其妙:“不是,你什么态度。” “我就是提醒你,现在的Omega,可怕得很!” 陆昂川想起薄淮那张冷冰冰、时刻讥诮的脸,不禁打冷战。 出发前一小时,联邦议会还在商议派遣监察官调查傅宗延和携带交易凭证的温楚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傅宗延是否藏私,做出危害联邦的叛国行为。要不是傅宗延素来刚正,为人有目共睹,军区力保,加上温楚怀孕——这是被纳入Omega保护法的特殊情况,这一连串的攻讦才暂时搁置。 陆昂川语气更加不满:“你难道就不怀疑?” 傅宗延眼也不抬:“怀疑什么?” “你知道宋逢身边的Omega为了套取情报,跟了他多久吗?”陆昂川反问。 傅宗延:“我不是宋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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