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伤人?” “没有。” “那我此番让他离去,可有不合规范?” 蓝衫人缓缓一摇头。“没有。” 周清弦举目望向小苍峰顶,此时已暮色西沉,老树沙沙,玉佩重新被握在手里端详,少顷,问祁越道:“沈知晗于情于理都不该再上南华宗,这玉佩既不是你的,我如今令你将他毁去,你可愿意?” 祁越咬紧牙关,面上不平,“我凭什么听你的?” “凭这玉佩上有我附上的一丝真气。”周清弦面色不改,讲出的话语却令四下哗然,早知二人曾为师兄弟,却不想周清弦竟对沈知晗上心至此——感知术分为两种,一种为短期寻人之用,通常只能持续半月到一月时间,最长不过半年,却能同时对多件物品使用。一种为永久覆盖,同一时间只能对一件物品附着,通常只有道侣或是亲人才会使用。沈知晗的玉佩既是从南华宗带出来的,时限超过了十年,毫无疑问,那便是第二种了。 周清弦将玉佩抛向祁越,顺带将设下的禁制解除。 “毁去他,你便是今日内门第一。” 祁越向沈知晗投去问询的眼神,这块玉佩他随身佩戴了数年,其上每一处纹路都记得清晰,玉的成色极好,多年过去更为温润细腻,握在掌心久了,带着氤氤暖意余温。 “是他说的这样吗?这是他……留予你的吗?” 祁越希望从沈知晗嘴里听到否认,沈知晗却当着众人面前,艰涩点了头。 相处多年,他看出沈知晗并不希望他毁去玉佩,眼里的留恋不舍写得清楚,可愈是如此,祁越便愈是恼怒。他从南华宗离开,全身上下只留这枚玉佩,是忘不下舍不去留下灵气痕迹的人吗?他将玉佩赠予自己时,他戴着玉佩的八年间,心里想的是他还是周清弦? 宗试成绩第一有目共睹,他大可以不去毁掉玉佩。可想到沈知晗到了如今仍旧对周清弦留下真气的物品念念不忘,便没来由的气恼。他举起手中玉佩,在沈知晗略带乞求的眼神里重重向地面砸去,一声清脆碰撞声,玉佩彻底四分五裂,附着上的灵气自然也消逝而去。 沈知晗的心随着玉佩也碎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台下数人看笑话一般的眼光中走到祁越面前,蹲下身,拾起碎掉的白玉,细细捧在手心里,纷乱的发丝遮挡眼睛,看不清表情。 他走下论剑台,走下小苍峰,乱风扬起白色发带与素衫衣摆,削瘦身形好似畔河边飘摇的蒲苇枝,单薄而萧索。 蓝衫人还在问:“少宗主,真的就这么放他离开吗?” 周清弦道:“让他走。” 周清弦没有再继续刁难。祁越得偿所愿,以第一的身份入了南华宗内门。 沈知晗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祁越却一直望着他离去方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有一片刻的恍惚,想道: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又很快地清醒过来,已经走到这一步,那便不能回头了。
第24章 24 === 24 周清弦找到沈知晗下榻客栈,见他正在收拾行囊,应当是准备离去了。 沈知晗对他的造访感到意外,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桌上摆着一块有些老旧的蓝底粗布,碎成片块的白玉堆积其上,零零散散,再也回不去从前模样。 周清弦先开了口:“师兄这是要去哪?” 沈知晗不明白周清弦为何来寻自己问自己,分明紧张,声音低了几度:“准备回家。” “回家?”周清弦眉眼冷峻,言语间带了说道不明的讽刺,“谁的家,你和你那个小徒弟的么?” 沈知晗猛地抬头看向他。 周清弦问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那日曹子亦自浔城归来,特意找上他问周清弦是否还记得沈知晗。沈知晗离去至今已十一年有余,周清弦面上不表现,随口一答:“提他做什么。” 曹子亦从来便希望与周清弦交好,本以为沈知晗离宗,周清弦亲近之人必然会是自己,可论他百般讨好,仍是那副不咸不淡态度。少了沈知晗便独自一人,再无第二人能与沈知晗一般亲近,曹子亦的诸多示好也只换来周清弦几个轻描淡写眼神。他未曾气馁,只当周清弦害怕出现第二个对他抱有非分想法之人,依旧时不时去与周清弦想说上些什么——后来一次偶然,发现谈及沈知晗时,二人交流多了几句,由此便时不时作为借口,能与周清弦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他自然以为周清弦是恨极了沈知晗的——多年交心好友,他将沈知晗当作亲人,沈知晗却暗暗倾慕,任谁知道了都会觉得恶心。曹子亦将自己在沈知晗屋中见闻皆告知周清弦,不乏添油加醋,例如那副他见不到的画与情诗,讲得十分缠绵悱恻,画上的人多么细致,诗句多么用心,可见早就对周清弦有此等下作想法了。 讲完了画,曹子亦便开始胡编乱造起来,例如沈知晗时常喜欢看着周清弦,眼神便不是对待朋友;独自一人到小苍峰论剑台上偷偷祈愿姻缘;见到周清弦与他人说话便暗暗不满……诸如此类,心道:“反正沈知晗也走了,这些消息也求证不得真假,那我随意说上一说又如何,何况沈知晗如此离经叛道,谁能保证他没这么做过?” 只有在此时,周清弦才会停下脚步,听他一桩一件细数沈知晗“罪行”。 这没什么不好的,曹子亦欣慰想着,二人有了更多的交流是其一,其二他越恨沈知晗,自己便越有机会,于是愈加夸张讲述,好像才到南华宗的这两年,就将沈知晗的二十三年讲了个透彻。有些过后回忆起连自己也觉得假的,周清弦竟没有揭穿,便更加确信周清弦对沈知晗,必然恨之入骨。 浔城一行乃是他游历的最后一站,碰到沈知晗是意外之喜,听说他收了个徒弟,回到南华宗便急着告知周清弦,顺带将沈知晗落魄模样幸灾乐祸描述一遍,仅仅得到周清弦“知道了”三字回复,便又觉得二人关系拉进一步。 论剑台上玉佩灵力感知及沈知晗的出现都因祁越一人,周清弦并不傻,观察几瞬沈知晗慌张表情,稍加推断便知道——祁越便是他收下的弟子。 周清弦大可直接点明,他身为少宗主,沈知晗又是叛宗罪人,若他说出实情,祁越便是再有天赋,南华宗也不会收下。若是传到周秉常耳朵里,实在惜才,依他作风,必然要祁越对沈知晗做出些不可挽回之事以明志,到时也就不是能简单解决的事了。 沈知晗想让祁越进南华宗,那做个顺水人情又如何——只是他当了南华宗弟子,沈知晗又何去何从? 周清弦抱剑倚在门上,淡淡道:“你那弟子实在算不得正人君子,将你推至台前承担骂名,他倒是一身干净。” 既已被看穿二人关系,沈知晗便不再遮掩,拢了拢衣襟,答:“他有自己想要做,不得不去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亦不会做耽误他之人。” “纵使被做弃子出卖?” “如你所言。”沈知晗又道:“只是祁越不会是这样的人。” 周清弦只道:“多年不见,师兄倒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性子。”望见行囊里有几件明显不属于沈知晗的衣物,忆起从前沈知晗也是这般替他整理,索性移开眼神,“你如此替他着想,他却不见得领情。” 沈知晗道:“我何曾是为了得到回报?” 周清弦无可反驳。他想起二人尚在南华宗时,虽从未知道沈知晗对自己情意,却心安理得接受作为师兄对师弟照顾。沈知晗从未主动向自己要过什么,送去的东西也都通通放去了随明长老处。此后沈知晗非分之念众人皆知,弟子们替他叹惋将豺狼虎豹放在身边,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在及时发现,将歹人驱逐出宗。 始知消息,周清弦也如众人一般气愤,恨自己看走了眼,恨沈知晗对自己别有所图,更恨沈知晗没有给自己任何解释便叛宗离去。再回想时更是有迹可循,每日细致入微的照顾,体贴包容他古怪脾气,时而送来的点心糖糕,好像一切都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再后来,便是只剩气恼,恼他嘴上说情意,离去时,竟一眼也没有来看自己。 恼他只能从别人嘴里,知道沈知晗爱慕自己的一星半点。 “师兄为何不告而别?” 沈知晗不愿再回忆那噩梦般的一日,更说不出口那日纵使血肉模糊,神思昏默,都想再见上周清弦一面,叮嘱他往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道:“我自知有过,无颜再去见你。” 周清弦又问道:“师兄真的偷盗了南华宗秘籍吗?” 沈知晗手上稍顿,眉眼低垂,暗自苦笑。 他能如何说呢,周秉常对儿子寄予厚望,论作一个父亲,做的事无一样是对周清弦不好的。他终究只是个外人,凭空说道一来未必有人相信,二来却是始终也比不过父子亲缘关系的,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于现时现状不会改变半分,反坏了南华宗名声,令周清弦陷入两难,干脆回道:“是,我贪得无厌,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宗门,便想最后捞些秘籍弥补损失。” 周清弦并未说上什么,“嗯”了一声示意知道,倚靠房门的身体站起。沈知晗以为他要离去,周清弦却向屋内走近两步,到沈知晗面前三尺处停下脚步。 沈知晗不自觉有些紧张,问他:“怎么了?” 周清弦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望师兄解答。” “什么?” “师兄如今对我,还抱有情意吗?” 沈知晗眼瞳缩紧,屏住了呼吸,收拾行囊的手指微微发颤。 这是多年来两人第一次谈到这件事,沈知晗从未想过周清弦如此开诚相见,将他心底埋藏数十年的隐秘再一次剥离出来,赤裸裸摆在了台面上。 沈知晗慌了神,换作几年之前,若是要他真心回答,那答案一定会是确定的。周清弦好像许多尖利的刺,时时刻刻扎在他身体的每一寸——是他被周秉常行重刑,断手筋都无法剔除去的身影。如今周清弦站在自己面前,不似从前青涩,十一年过去,他提升了境界修为,更加稳重坦然,那双乌沉眼瞳里,沈知晗再也看不见自己。 他真正忘了周清弦吗?沈知晗不确定,也不敢确定,他只知道自己嘴里讲出的话,一字一句都不能再与周清弦扯上半点瓜葛,忍去失落,强自道:“不再有了。” “不再有,还是不敢有?” 沈知晗咬了咬舌尖,欲盖弥彰将一件衣物放进行囊,迅速答道:“不再。” 周清弦问:“你对祁越的情意,与曾经对我的情意是一样的吗?” 沈知晗恳求一般看他,念出了十余年未叫出的称呼,“挽尘……” 周清弦并不买账,与沈知晗四目相对,手中画影被握得隐隐嗡鸣,“回答我,师兄。”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45 首页 上一页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