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哽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与我成亲,你许下了什么愿望。” “师尊从今以后,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你可以保护所有想保护的人,再也不用担心打不过了。” “我是不是做得很好,你会不会——为我而骄傲?” 祁越说着,便带了些自豪,他描摹沈知晗柔和面容,看了许久,像是要将往后千万年长的岁月,都在这一日看个完全。 “本来想让你恨我怨我,这样便能记我一辈子。可到头来,又想,我这样的人,自私这么多回了,便大方一次,不再参与你今后的生活,让你开心活着,也不再因记忆里有我而烦忧。” 他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出门外,踏入风雪中,大氅滑落在地,雪花落在肩头。 人这一生,总是被纷乱所扰,事务所忧,常踟蹰不前,作困兽斗,难得解脱。 哪有人能真正放下。 赤狐从他身侧奔袭而过,雪泥中留下四个浅浅爪印。 他忽地大笑出声。 “这些毛茸茸的动物总是喜爱你,人人都在帮你,只有我待你这般坏,只有我是这个恶人。” 他走在宫道上,路过只胆大的幼鼠,问道:“尊上怎么又哭又笑的?” 祁越闻言抹了一把脸颊,摸到一手结了薄冰的碎碴子。 他应道:“我是太开心了。” 他坐在暮云殿门前,说那只赤焰虎也一并随沈知晗离去。之前匆匆看了一眼,正好是猫儿大小,还能陪师尊玩几十年,长大了,便可以当坐骑,最好日日缠着沈知晗,不让周清弦有可乘之机。 真正将沈知晗送离那天,祁越并没有去看最后一眼。 他待在沈知晗曾经待过的屋子里,抱着沈知晗盖过的薄薄被褥,在那张榻上冷得发颤。 “其实师尊每日这样的冷,我都是这样陪你承受的。有时梦中惊醒,甚至庆幸,我还能与你一起经受这般苦楚,而不是像那些高高在上的曾经,逼我待在躯壳里,看你日复一日的遭受煎熬。” “可是师尊,我还是很痛,我的手痛,头痛,胸口也痛,”他捂上胸膛,轻声道:“这里,被我捅了八千刀,他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穿破皮肉与骨头的感觉。” “我好难受,师尊,”祁越将头埋进留存沈知晗味道的被褥间,贪恋地汲取那一丝气息,含糊不清地嘟囔,“什么时候能安慰我啊,师尊。” “我真的,太想太想你了。” 祁越还是那样浑浑噩噩,任潮湿冷风吹着他脸庞,他想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少了一个人,怎样过会过不去? 沈知晗是他亲手送给周清弦的,算起来他还得感谢自己拱手相让,所以是他赢了,因为沈知晗选了他,这证明沈知晗是更爱自己的。 他沾沾自喜,装作毫不在意,葶苈一件件把暮云殿的宝物从他面前扛回家,路过便问一句,“你想你师尊了吗?”她说,“我可以偷偷变成小狗去找他,要我帮你看看他吗?” 祁越喝下一口酒,冷笑道:“不需要,我好着呢。” 葶苈才离去,祁越手掌便捂上双眼。 他倒在殿前台阶上,沈知晗就在前方被他惩罚跪了三日,也是那时,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他记得那日自己反应,惊讶,欣喜,不可置信,发了狂似在殿中踱步,笑到脸眼泪也流出来,见人便兴奋重复,“我有孩子了,我和师尊有了孩子。” 后来冷静下来,才想到,原来他留不下这个孩子。 便是在那时,祁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种极为难受的失控状态,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心中空荡发沉,走在路上便喘不过气来。他抬眼去看,四周失去了颜色,耳边静得可怕,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漫长,然后和沈知晗的记忆,便像潮水一般迅速涌入。 他以为沈知晗离开便会好,可日复一日,这样的症状更加严重,他在台阶上睡着,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在枕霞殿的榻上,沈知晗抱着他,轻轻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替他揉按脑袋穴道,像凡间夫妻一样关切问他,是不是喝太多酒,要不要去做醒酒汤。 祁越猛然睁开双眼。 他身上覆着厚厚的雪,快要与白色混作一体,手心紧攥着两颗被握得变形的糖。 他想起那日沈知晗为他做的汤,他一口没喝,泼洒在了地上。 他又哭了出来,像个丢失玩具的小孩一样狼狈,可这时不会再有人拍他的背,温柔的安慰他,再用帕巾擦去他脸颊泪水了。 祁越没日没夜的待在枕霞殿,他抱着沈知晗的衣物,盖他盖过的被褥,用他用过的器具。也不是没人劝过,只是自沈知晗离去,他脾气便如时冷时沸的水而阴晴不定,说错句话便要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去触霉头。 修炼之人本不用吃食,可那天不知怎的,小食竟送上了枕霞殿。 祁越从睡梦间醒来,迷迷糊糊见台面上摆了糖酥,鬼使神差咬下半口,便乍然惊醒般抬头起身,慌张看着手中糖点,似是为了确认,又似不可置信地,张开嘴,再次抿下了一点糖酥。 他牙根打颤,不顾屋外风雪侵袭,猛地推门冲到雪中,左顾右盼一会,着急地随意抓了一个宫人,指着手心半块未尽糖酥急切问道:“这个,谁送来的?” 侍女显然有些被吓到,哆哆嗦嗦回道:“这、这些吃食,自然是膳房送来给尊上的……” “膳房,膳房……”祁越喃喃自语,松开侍女衣物,一个猛子扎入猎猎狂风中,脚步虚浮朝膳房飞奔而去,甚至因跑得太急太快而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 顾不得疼痛爬起身,祁越喘着粗气,推开膳房大门,声音响彻屋室,“师尊!” 忙活的宫人齐齐转头,见是他们的尊主,便都停下了手中事物,却无一人敢上前询问。 祁越环顾一圈,发现皆是陌生面庞,一瞬间有些失落,又慌忙抬起手中小食,捉着最近宫人追问:“糖酥,是谁做的?” 宫人战战兢兢,生怕惹了祁越恼怒,“回尊上……是,是奴才做的……” 祁越手指紧了几分,气愤道:“你敢欺瞒我,活得不耐烦了么?”他厉声质问宫人:“这分明是我师尊做的,只有我师尊才能做出这个味道。” 宫人似要哭出来,不断摇头,“没有,没有,奴才不敢啊!” 祁越将他整个人提在半空中,嗓音森冷:“我最后问一遍,我师尊呢?” 宫人断断续续道:“不是的,尊上……这糖酥,是,是从前沈公子还在之时,他特意来教我们做的……” 祁越一愣,逼问道:“什么?” 另一宫人急忙取来一张纸条,祁越偏头去看,一眼便认出了纸条上,独属于沈知晗清隽好看的字迹。只是这字迹时浅时深,末尾断墨时更是虚弱无力,与沈知晗从前手法有着细微差别,明显能看出下笔时主人身体状态之差。 他松开宫人,接过纸条,看到上方一笔笔认真写就的甜点饭食制作之法。 糖蒸茄、五香糕、白玉团…… 每一样,都是他曾经喜爱之物。 这并不是什么难做的菜点,只是祁越嗜甜,沈知晗便将工序小做改动,在糖粉数量上多加了些,又特意在最后附文叮嘱,需比寻常菜品多加甜度,酸味果脯可替换偏甜之物。 也正因如此,祁越才能一口尝出与别人所做菜品不同之处。 他怔怔看着纸张,沉默许久,声音不自然地低下几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宫人强压着咳嗽,哑声回道:“是……沈公子,离开的前一日……” 前一日。 是祁越将他在雪中奸至流产,逼他喝下汤药的第二日。 那时的沈知晗,应该已想到自己不久于人世,祁越这般待他,仍是在生命最后一刻,去替他写下这张纸条。 甚至隔着这张薄纸,似乎便能看见沈知晗撑着单薄身体,指尖哆嗦写下一笔又一笔。 他那时在想什么,是想让祁越记住他吗,还是想着,自己离开后,若有一日祁越再想吃到甜点,担忧无人再能为他做出喜爱之物。 祁越缓缓蹲下身子,泪水止不住地一滴滴顺着脸颊淌落。 他的师尊是全世界最大的笨蛋。 怎么会有人这样傻,不会为自己考虑,到最后一刻,心里想的还是那个对自己百般折磨的恶人。 怎么会觉得,当了他几年师尊,就要一辈子对他负责。 他哭得喘不过气来,吓走了一屋子宫人,只留自己靠在脏污的灶台中,怀中紧紧抱着那张被握得皱巴的纸张。 ---- 下章完结
第169章 【完结】160 ===== 过了大寒,其实离开春也就不远了。 湖面的冰开始消融,枝叶上也冒出了稀稀疏疏的新芽。 南华宗的消息随着往来之人传到了未澜城,他们说周鹤礼周老宗主传位给了周清弦,到了立春,便举行道侣合籍。 ——他的道侣是谁?怎么没听过周清弦还有心慕之人。 ——是他师兄,据说二人自小一起张大,感情水到渠成,只是他师兄一直在外历练,此番归来,修为已是当今天下第一。 ——这般厉害,那二人不愧为天作之合,若有机会,我也想去观摩一番。 祁越是在未阑城郊外一处落脚茶馆听到的几人言语,一霎时竟有些愣神。 他带回了几坛酒,酒意混着丝丝缕缕的梨花香。 他在暮云殿中翻找,寻出了之前被自己亲手碾作碎末的相思烛。 不过如今,也确实不再能称之为一支完整烛火——零零散散的红末被仔细收集堆积在白玉小盒中,便是强行凝聚,也不足毁去前的二分之一。 祁越觉得好笑,将红烛毁去的是他,待沈知晗离开,趴在地上狼狈收集碎末的也是他,只是辛苦一日,也只能凑齐这些星点零碎。 他小心翼翼将一半烛末取出,仰头喝下一杯梨花酿,在逐渐燃起的微末火光中,隐隐约约地,似乎又看见了从前在顺安镇的时光。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午后,日头正好,清风扬拂,他在庭院练习剑法,一只木剑摇摇晃晃学着书中招式比划,手腕一别,剑气削下院前槐树上两片青绿叶子。 沈知晗从灶房来到院中,手中捧着才出炉热腾腾的蒸糕。祁越见他来了,便兴奋地提剑到沈知晗面前,与他说道今日所学,一副得意模样等待夸奖。 沈知晗自然同样开心,笑道:“那让师尊也看看你新学招式,好不好?” 祁越眉梢一挑,脚尖轻跃,手中剑势凌厉,破云过风,将最高处一支槐花斩于剑刃,递送到沈知晗面前。 沈知晗接过莹白花朵,夸赞道:“好漂亮!” 祁越沾沾自喜,道:“我为师尊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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