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悉不由握紧了手机,没有说话。 “对了,裴总吃早饭了吗?” 贺楚洲打了个哈欠,话题转得没头没尾:“一会儿到了那边时间应该还有富余,要不要一起去吃碗面?” 谁要跟他一起吃饭。 裴悉压着不愉就要挂掉电话。 “裴悉!” 贺楚洲却在这时陡然爆发出一声高喝:“低头!” 裴悉被他吓了一跳。 然而随着贺楚洲话音落下,前方和车底同时响起巨大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是从眼角和头侧炸开的剧痛。 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就在震天的撞击声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章 裴悉觉得自己跌进了巨大漆黑的空间,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空间中不断下沉,很久触不到底。 耳朵捕捉到的声音乱七八糟,汽车鸣笛声;呼喊叫嚷声;来回脚步声,还有窸窣滚轮声...... 偶尔因为不知何起的晃动撞到边缘看不见的墙壁,他疼得发颤,想要抬手去碰了碰,手臂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隐约有强光透过一层薄膜照射在他的眼球,周围也渐渐从吵杂变得安静。 他努力循着光源的方向去,然而身体越来越不受控制,忽上忽下地漂浮。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钝痛从身体各处传来,他眼睁睁看着光点飘走,离他越来越来,他追不上,只能更深地陷入黑暗。 沉寂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蜗终于再次捕捉到了外界的声音。 开门声,脚步声,还有细碎的交谈声。 更明亮的光覆盖在他脸上,薄到可以看见皮层下纤细血管的眼皮藏不住眼球细微转动的幅度。 睫毛几颤,他缓慢睁开眼睛。 瞳孔随着对阳光的适应度自动调整着面积,直到他能够将病房中的一切清晰纳入眼帘。 ......病房? 他脑袋里空白一片,半数意识仍处混沌,一时间回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护士正巧进来查房,见他醒了,加快脚步来到床边仔细确认他的情况,随后留下一句稍等,转身去叫医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偏过头,竟意外地和沙发上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看起来也是刚睡醒,满脸写着困顿,精神不济。 裴悉表情一滞:“......?” 三分钟后。 医生站在病房门口,跟哈欠连天的贺楚洲交代裴悉的情况。 “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轻微脑震荡,不过不碍事。” “单从身体状况来看,伤者长时间劳累过度缺乏睡眠对身体造成的影响要比车祸来得大,平时记得要多注意休息,劳逸结合。” “不过有一点要特别注意一下,病人遭受撞击的位置在脑部特殊位置,不排除短期内出现不可控后遗症的可能,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可控后遗症?” 贺楚洲眯了眯眼,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什么叫不可控后遗症?” 医生给出一个范围性的答案:“可能是易倦嗜睡,也可能是记忆错乱,具体我们也不能确定。” 贺楚洲听得一头雾水,转头朝坐在病床上的人看去。 裴悉睡了一天一夜刚醒来,原本笔挺熨帖的西装被换成了宽松病号服,头发也不如寻常那样梳理得体,脸上唇上血色都没恢复,透着虚弱的白。 唯有一点,扫视过来的眼神依旧高高在上,藐视众生。 这不挺好的么,哪儿错乱了? 何况真错乱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把人送来医院又陪了一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医生,您误会了。” 贺楚洲功成身退:“我就是个乐于助人的路人,不是他家属,既然他醒了,一会儿就让他自己联系家属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也不跟里头的人打招呼了,拎着外套转身就走。 病房小沙发小得离谱,他近一米九的身高缩上面一夜没睡好,只想赶紧回去补觉。 医生愕然,等人走得看不见了才啧啧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热心肠,送个陌生人进医院竟也能守一天一夜。” 裴悉缓慢晃晃脑袋,短暂空白后涌上的一片乱麻被他整理出头绪,总算想起了车祸的事。 没想到刚回神,就听见了医生这句自语:“他留了一天一夜?” 医生走进病房:“是啊,跟着救护车来医院后就没离开过,回头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了。” 医生不清楚他们之间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恩怨,裴悉不想多作解释,语焉不详嗯了声,算作回应。 医生翻开病历,将刚才对贺楚洲的医嘱又对他更详细地重复了一遍。 同样的,裴悉也不觉得轻微脑震荡的后遗症能有多严重,他只关心一件事:“请问我现在可以出院了么?” 医生将病历合上:“可以是可以,不过我的建议是再留院多观察几天,毕竟磕碰到的是脑袋,还是需要多重视一下。” 裴悉觉得自己没大问题了,他还有工作没有完成,不想将时间白白浪费在医院。 不过眼下他明显能感觉到体力尚未恢复,两相斟酌一番后,也只是将出院时间延迟到晚上。 车祸原因很明晰,是对方司机误判路况强行变道所致,对方全责。 董翰和司机伤得比他严重些,还没有醒过来,虽无大碍,但不好好修养上一两个月估计也恢复不了元气。 裴悉将后续赔付事宜交给律师处理,又通知公司负责人给董翰和司机批了三个月的带薪假,随即用手机登录邮箱开始处理重要邮件。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干躺着什么也不做。 只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目前的状态,一封邮件没看完三分之二,困意便如同潮水汹涌袭来。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暗。 窗外路灯灯光映着枝节繁茂的树顶梢,走廊上医护人员的脚步声来往轻快。 病房里没有开灯,借着从窗户透进的光线,昏暗中也能勉强视物。 裴悉睁眼看着天花板,半晌从床上坐起,环视周围一圈,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惑不能理解的事情,神色间浮现出从未有过的脆弱迷茫。 他望着夜色弥漫的窗外呆愣许久,用手背贴了贴自己额头,然后动作迟缓地从一旁柜子上摸过自己的手机,拨通一则电话。 * * “贺星星,走慢点。” “慢点。” “再慢点,想溜死你爹吗?” “啧,别嗅人家屁股,当心天灵盖都给你挠穿。” 边牧呜咽一声,摇着尾巴原地坐下,一会儿看看花坛上的小奶牛,一会儿仰着脑袋瞧瞧贺楚洲,一身黑毛在路灯底下油光水滑,漂亮得很。 贺楚洲攥着牵引绳蹲下身,熟练揉着贺星星的狗头,跟它一起盯着对面的奶牛猫瞧。 贺楚洲:“哼,还挺有夫妻相。” 贺星星:“呜~” 贺楚洲:“真喜欢?” 贺星星:“呜~~” 贺楚洲:“可惜了,你俩猫狗有别,跨物种不好谈啊。” “嗷呜呜~” 贺星星一通瞎叫,忽然看见什么,来劲儿了,后腿一登站起来,从贺楚洲手里叼过牵引绳朝就不远处跑过去。 再回来时,嘴里不止有牵引绳,还有一只被随地乱扔的零食袋。 “好狗,不愧是我儿子。” 贺楚洲从它狗嘴里拿下零食袋扔进一旁垃圾桶:“一会儿回去给你奖励。” 话音刚落,电话响起来。 贺楚洲一手呼撸着贺星星耳朵,一手摸出电话,看见来电显示时,眼里闪过一丝意外。 这人这个点打电话过来,是要还他垫付的医药费? 他划下接听,电话那头却一直没有动静。 贺楚洲又看了眼屏幕,确定电话没有挂断,耐着性子重新放回耳边:“怎么,裴总,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需要指教?” “楚洲。” 终于,一道清冷的声线从听筒里传出来,仅用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贺楚洲严重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贺楚洲:“……什么洲?” “楚洲。” 声音是裴悉的声音没错,然而语气却像换了个人,一改倨傲,轻的叫人耳根发软,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天都黑了,你还不来接我么?” 路灯底下,小奶牛甩甩尾巴作势要走,贺星星见状立刻屁颠儿屁颠儿凑上去想贴贴。 狗鼻子都凑到一半了发现它爹竟然没管它,困惑回头望去。 而就在离它不远的地方,它爹还蹲在原地,仿佛被惊雷劈中了天灵盖,一脸的外焦里嫩。
第5章 月明星稀,难得不用加班的一个晚上,贺楚洲被迫放弃和狗子散步的悠闲时光,驱车赶到医院。 当然,狗子没来。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不同的时间,同样的地点,补完觉遛完狗的贺楚洲又一次站在病房门口,面对和白天同样的医生,讨论着关于同一个人的话题。 贺楚洲:“所以他真后遗症了?” 医生肯定点头:“从目前的情况看,的确是这样。” 这人声控的么,说什么来什么。 贺楚洲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快则三五个钟头,慢则三五天,也有可能三五个星期,都说不准。” 概率题听得贺楚洲脑仁疼:“怎么没有联系他家属?” 说起这个医生也很无奈:“患者声称他已经联系过家属了,很快会有人来接他,我们也不知道他联系的就是你。” 医生:“他现在已经脱离昏迷状态,不同意外人碰他的手机,并且坚持认定你就是他的家属,我们也是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确实难办,贺楚洲抬手捏了捏鼻梁:“一会儿我想办法跟他家属联系一下吧。” 医生对他这个热心路人很是信任,留下一句“麻烦”后便拿着病例去了其他地方。 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住院部走廊上的人所剩无几。 贺楚洲转头走进病房,那道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也随之移动。 是裴悉在看他。 这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要知道换做从前,这人可一直都是将无视他进行到底,界限划得棱角分明,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屑多看他一眼。 这态度转变着实突兀,贺楚洲忍不住停在病床前观察起来。 从光洁饱满的额头,到细窄挺拔的鼻梁,从长睫掩映的微微下垂的眼角,到轻抿着的薄厚适中的嘴唇,以及冷白的皮肤,削尖的下颌。 其实几年前回国起,贺楚洲就不止一次听过旁人用“漂亮”来形容裴悉。 一开始他觉得夸张,因为实在很难想象怎么用漂亮去形容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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