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大概是被微酸的气味刺激了,他感觉更饿了,低头一看时间,已经九点了。 再看看对面的祈妄,他更加不自在。 重逢以来,他一直在祈妄面前虚张声势,假装着他对祈妄的不在意,甚至用嘲讽掩饰真心,可是现在这层伪装已经被剥落得粉碎,露出里面点点真心。 喻年按了按眉心,成年人的羞耻心加倍地回到了身上。 他猛地站起来,“我去看看老板娘回来吗,民宿都不供应早餐的吗?” 他说完,也不管祈妄什么反应,转身就去开了门,往楼下走。 但一直走到一楼的客厅,连同大门口在内,依旧空空荡荡。 老板娘仍旧没有回来,很像是弃屋逃跑了。 喻年挑起一边眉毛,心里很有冲动扣老板娘一笔奖金。 这民宿能一直摇摇欲坠地支撑着,老板娘能每天快快乐乐地嗑瓜子喝下午茶,靠的可都是他每年的赞助。 他正想着,身后的木楼梯传来嘎吱嘎吱地声音,祈妄也走了下来。 祈妄走到喻年的身后,说道,“老板娘早上打了电话来,民宿这几天都不营业,就留给我们两个了,我们想留到什么时候都行。早饭她当然也不提供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喻年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回过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祈妄牵着喻年往餐厅那边走。 “她打的是你的电话,但是你还在睡,所以是我接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旁边就是半开放式厨房。 这民宿虽然生意冷清,但因为有喻年的赞助,一切配置都很到位。 祈妄已经知道厨房都有些什么,他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咖啡豆,抓起几粒看了看,挽起袖子,问喻年,“你想喝什么,手冲还是澳白?” 喻年现在喝得最多的就是这两种。 喻年抱着手臂望着他,这家民宿的餐厅其实有些像“朝十”的布局,除了老板娘品味相近,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他看着祈妄站在咖啡机旁,思绪像是突然飘回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要一杯瑰梦吧,”喻年轻声道,“听说是朝十咖啡师自己研究的。” 当年他们离开朝十以前,每个月祈妄都要研究新品。 这是元旦推出的一款特调咖啡,里面是焦糖,牛奶,奶油,浓缩咖啡,还有一点朗姆酒,而喻年是第一个品尝的客人。 祈妄也微怔,随即点头,“好。” 最后祈妄端上来的早饭,除了那一杯特调咖啡,还有一份三明治和两个烤松饼。 吃过了早饭,喻年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 现在天气又好起来了,一扫早上的阴冷,阳光暖洋洋的。 他今天哪里也不想去了,就想在这里虚度光阴。 可是祈妄却问他,“你能跟我出去走走吗?” 喻年闭着眼,心不在焉,“去哪儿?” “我想去看看当年我们去过的地方,看看当年的矿山公园,那条轨道和电车还在不在。” 喻年的摇椅戛然停住了,他抬起眼皮,看向祈妄。 祈妄的视线落在前方,从这里看去,隐约能看见江阳县的游乐场,还有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喻年犹豫了下。 旧地重游这种事情,对于热恋的情侣确实是甜蜜的回忆,但对他跟祈妄,搞不好只是一柄软刀子。 这些年,他在江阳县来来回回,也没能鼓起勇气看过几次。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轻叹一声,“行吧。” . 喻年跟祈妄很快就开着车到了游乐场,这里本来就是个小型游乐场,已经衰败了不少,大冬天的更是没多少游客,很多还是附近镇上的人带着孩子过来。 当年卖小吃的那些小摊贩很多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一两个小卖部,兼卖烤肠汽水。 喻年看着面前慢慢转动的摩天轮,很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不是年少冲动的年纪,看小情侣们挨个进入摩天轮内,心里竟然有点沧桑。 他还记得自己在摩天轮上对祈妄吐露心意,而祈妄偏过头,隐晦地拒绝了他。 那时候他可真是心痛。 可是因为他后来真跟祈妄在一起了,再回忆起来,竟然也不觉得难过,只觉得是人生里必经的一段插曲。 他问祈妄,“你还想上去吗,但咱们两个都这么大了,是不是有点格格不入,”他指指摩天轮前的小情侣,“看见了吗,那都是二十岁左右的。” 祈妄本来也眸色沉沉,回忆起诸多往事,听喻年这样说,却不由自主也笑了一下。 “你还愿意跟我坐上去吗?”他问喻年,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彩色的硬币,这是游乐场兑换的,可以拿来排项目。 现在他掌心里正好躺着两枚,一枚是蓝色,一枚是红色。 喻年挑了挑眉,冬日的寒风里,他虽然裹着围巾,暴露在外的皮肤却还是有一点生疼。 他想,他这辈子可能真的栽在祈妄身上了。 他现在好歹是风度翩翩的知名设计师,见惯的都是时尚圈的声色犬马,浮华泡影,现在却在大冬天跑一个荒凉小镇上坐摩天轮,旧梦重温。 说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可他沉默半晌,在围巾里叹了口气,还是从祈妄手心里拿起了一枚红色的硬币。 “只陪你坐一次。” . 喻年说得信誓旦旦,但是从摩天轮下来,他就又被祈妄拐去了矿山公园。 当年的老旧铛铛车居然还没有停运,虽然比从前更沧桑斑驳,但是依旧忠实地在工作。 喻年皱起眉,看着那车哐当哐当地开过来,忍不住怀疑,“这车真的不会半路就散架吗?” 但他一边说,一边却还是任由祈妄牵着手,带他坐上了最后一排。 窗外的水杉林还和他记忆中一样,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满地的落叶,天气晴朗,铛铛车的外皮是绿色的,里面的座位是木色的,因为没有得到妥善保养甚至有些开裂,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光影斑驳。 喻年坐在座位上,莫名有些不自在。 其实这里才是他真正跟祈妄开始的地方。 他在这里得到了祈妄第一个吻,他朝思暮想的人,明明想要推开他,又折服于他的执着与莽撞,无奈地接受了他的吻。 想起来也真是恍如隔世。 喻年几乎有点不敢相信,当年这么勇敢的那个人居然是他自己。 换作现在的他,未必再能有这样的勇气。 人类总是脆弱的,被伤害过就会像蚌壳一样躲起来,再难以恢复曾经的朝气和无所畏惧。 大概是因为这桩心事,喻年从头到尾都很沉默。 他有点想问祈妄,要是我们在我二十几岁遇见,你说我还会这样爱你吗? 毕竟成年人总是有分寸,懂进退,被拒绝了就不会死缠烂打,好给彼此留下一点体面,可爱情有时候恰恰需要冲动和无畏。 但他也只是想想,并没有问出口,因为命运已经安排他在最轻狂的十八岁遇见了祈妄。 这个问题也就没什么意义。 列车哐当哐当地向山顶上爬去,喻年往窗户外望去,他记得山顶里有个小小的矿石博物馆,祈妄就是在这里买了一颗萤石送给他。 远远的,喻年望见山顶似乎有一栋建筑,他不由身体探过去,可是等看清楚,却又一愣。 那座博物馆还在,但是已经关闭废弃了,大门上沉沉挂着锁链。 喻年不由有些失望,他又坐回了座位上,也没有说什么。 他也没有了下来走一走的兴致,只是安静地等着列车返程。 但是当列车再次开动的时候,他却听见祈妄问。 “我给你的那颗萤石,你还留着吗?” 喻年垂下眼,隔了几秒,才摇了摇头。 “弄丢了,”他说的是实话,“出国的时候我还戴在手上,可是毕业的时候,绳子不小心断了,石头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当年他把萤石串成了一根手绳,还给祈妄也弄了一根黑曜石的,逼迫祈妄一定要带上。 时隔多年,黑曜石的手绳还留在祈妄的手腕上。 他的那枚萤石却消失无踪。 喻年正有些怅然,却觉得自己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 他低下头,眼睫轻颤。 仿佛场景重现,一个玻璃盒子里装着一枚流光溢彩的萤石,递到了他的面前,甚至连盒子也跟当年像是同一个,上面有矿石博物馆的标志。 喻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祈妄也没想到这枚萤石能在这里派上用场,当年他买来,只是给自己留个念想。 他说,“我跟你说过的,有一年我其实回了江阳县,却没有敢多停留,那时候博物馆正好在游乐场有个小推车卖纪念品,我看见了这枚萤石,就买了下来。” “那是最后一枚,有个小姑娘也想要,被我抢了。” 祈妄打开盒子,把这枚萤石从盒子里取了出来,萤石的底下连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变成了一条项链。 他望着喻年,这么多年的幻影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他其实并不是来故地重游的,他清晰地,清楚地意识到在他身边的是二十六岁的喻年。 十八岁的喻年炽热无畏,被拒绝了也还是像小狗一样黏在他身边,认准了的事情就绝不回头。 二十六岁的喻年冷静从容,心里还留有年少时候的火焰,却封存在重重冰山之下,轻易不肯露出。 他亲手把喻年变成了这样。 他的爱人,在离开他的这么多年里,终于逐渐被时光侵蚀,染上了世人的冷淡疏离,这比什么都让祈妄难以原谅自己。 祈妄握住了那枚萤石,他问喻年,“你知道当年我送你萤石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喻年摇了摇头。 “我那时候说是给你留个纪念,表面上是觉得这个萤石跟你一样好看,其实我心里是在想,真正像这个萤石的人是我,空有外表,让你短暂地昏了头脑。可是萤石是很廉价的,随处可见,根本配不了你,真正能衬托你的是钻石,蓝宝石,翡翠,一切名贵的宝石,总之不是我。” 祈妄顿了顿,他看见喻年脸色微沉,像是对他这套说辞很不满意。 可他继续说道,“我从二十岁跟你恋爱的时候,就觉得我配不上你。你太好了,好得不像我能拥有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哥哥姐姐并没有把他们找我的那次谈话全部告诉你,所以你不知道我是怎样长大的,养育我的环境又有多荒唐。” “只是这些年我托了老师的福,有了我自己的事业,成就,在外人的眼里,我大概也算名利双收。”. 喻年冷冷地听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4 首页 上一页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