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妄盯着信纸上模糊的字迹,一瞬间像是又被带回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在电话里跟喻年分手,冷静地编织谎言,说自己拿了喻心梨一套房和三百万。 那时候喻年跟他说了什么呢。 喻年说,“……我也有钱的,真的,我特别有钱,你要的这些我都可以给你……你别这样骗我。” 喻年在求他不要分手,求他带自己走,哪怕私奔也好,天涯海角都可以随他去。 祈妄的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他的额头轻轻抵在手臂上。 十八岁的喻年,声音颤抖,哽咽得像是在努力捂住嘴。 他哭得像是一只要被丢弃的小猫,却又怕更招人讨厌,只能可怜地哀求。 祈妄的太阳穴都在痛,浑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像被一把锤子重重地凿着。 他怎么能舍得喻年这样哭的。 他怎么能舍得把喻年丢下了这么多年,让喻年差一点消失在冰冷的河水里。 他又怎么敢以为,喻年是因为那套房子和现金,因为他的背叛分手才不原谅他。 早在八年前,喻年就已经在电话里宽恕过他了,喻年说这不重要。 这么多年,他犯过的最致命的错误,分明是他低估了喻年的爱意。 他不相信历经多年后喻年还会爱着他。 他以为他会像细沙一样,在一阵风吹过以后,就从喻年的生活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只是远远的,远远地注视着喻年。 喻年说得一点没错,当年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想过回头。 他清楚地知道喻年在哪里。 他知道喻年成立了自己的服装品牌,定居在了A市。 他看见喻年身边时常有人相伴。 他就靠着这一点安慰生存,即使妒火灼心,却还是可以伪装出正常的生活,因为他以为喻年在他触碰不到的地方被照顾得很好。 可是反过来,喻年对他一无所知,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背叛得够卑劣,惨烈,喻年就会放弃他。 可是喻年没有。 他以为喻年见识过大千世界里远比他优秀的人,就会离开他。 可是喻年也没有。 他一直在推开喻年,无论是喻年跟他告白的那个夜晚,还是他们分手的那个冬日。 他终于明白了跨年那个夜晚,喻年看他的眼神。 喻年讽刺他,说你还真是大度啊,随时准备好退位让贤。 那一刻喻年在想什么呢? 那一刻喻年该有多失望。 因为直到那一天,他依旧没有坚定地握住喻年的手。 . 祈妄缓慢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坐得太久,他的关节都僵硬了,这让他几乎踉跄了一下。 他拿起了自己的车钥匙。 他要赶回A市,赶去喻年的身边,他不想管此刻会不会过于莽撞,夜是不是太深,高速好不好在。 现在还来得及,他要在黎明之前,赶到自己的爱人身边。 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欠喻年一句“我爱你”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祈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走廊里的灯依旧昏暗沉低沉,楼梯的墙布翘起,印着两三点霉斑,一路走下去,木质的楼梯嘎吱嘎吱作响,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格外刺耳。 可是祈妄走到了靠近一楼的位置,转过了楼梯的转弯处,视线已经能看见一楼的地板,他却猝然停下了脚步。 本来在收银台后的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整个客厅都空空荡荡,藤编的椅子上落着一只被揉捏变形的抱枕。 窗户外风声大作,雨点拍窗,这样一个孤冷凄清的夜晚,时间已经指向两点多,本不应该再有访客登门。 可是民宿的门把手却被轻轻拧开了,门上的铃铛一阵叮当乱响。 门打开了,外头的冷风苦雨随着敞开的大门一起涌进来。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高瘦身影走了进来,黑色的半长发,细长白皙的脖颈,穿着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 门灯散发出暖光色的光,柔柔地笼罩在他的身上,大概是一直赶来,他的羊绒大衣沾了点水,脸颊上也挂着几点透明的水珠,轻轻一动,就顺着下颌流下。 他听见了楼上的响动,抬起了眼,这一双眼睛,像从深蓝色的海水里涤荡过的黑色月光石,漆黑如墨,却像藏着璀璨柔光。 他跟祈妄对上了视线。 祈妄停住了脚步。 两个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对方。 室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时针和分针终于重合在了一起,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在这个迟来的,风雨交加的夜晚,荒芜偏僻的江阳县内。 喻年推门而入,终于见到了他等待了八年的人。 像一场蓄谋已久的久别重逢。 作者有话说: 这一场久别重逢,迟到了好多年。
第70章 想见你 喻年从楼梯处看见祈妄,也有一点恍惚。 民宿外面,昏黄的灯光下,冷雨如珠串不断落地,在地上砸起一个个水花,他细白的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指尖冰凉 他看着祈妄,一瞬间几乎要忘了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 这七八年里,他无数次做梦,梦里祈妄都是从这条窄窄的木制走廊上走下来,无言地与他对视。 在找不到祈妄的那些年里,他在心里偷偷描摹着祈妄的模样,他想祈妄走的时候才二十岁,这么多年过去,祈妄应该是会有些变化的。 会更高大,更英俊成熟,也可能更消瘦锐利。 他想了好久好久。 而现在与祈妄四目相对,明明他对这张脸已经熟悉到骨子里。 可是他胸腔里某个地方却咔哒一声转动,一片碎片嵌入心脏的缺口,严丝合缝地弥补上。 他恍惚地想,是了,在他的梦里,祈妄就是这副模样。 一阵冷风吹来。 喻年抖了一下,手指松开了门把手,反手推了一下,这道门就在背后合上了。 民宿里很安静。 江阳县现在是淡季中的淡季,本来就没什么客人,老板娘刚刚跟他打电话的时候,说民宿内仅有的两三客人都被她给了丰厚赔偿,送去了别的酒店。 所以现在这间民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喻年的视线落在了祈妄的黑色大衣口袋里,那里露着三封信封的一角,淡色的牛皮纸,有点皱了。 他的心里重重沉了一下,有一刻他差点想转身就走。 虽然刚刚老板娘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祈妄多半已经看到了这三封信,但是真的看见了,他却还是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人生就是这样玄妙。 在他眼巴巴等着祈妄回来的时候,祈妄没有来。 而等他已经收拾好心情,想让这间民宿,这一场等待永远成为秘密,祈妄却阴差阳错过来了。 民宿的吊灯摇摇晃晃,连带喻年的影子也跟着摇摇晃晃。 他的背抵在门上,头微微偏着,移开了与祈妄对视的视线。 但是很快,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快步走了过来,喻年几乎来不及反应,就被人搂进来怀里。 他严严实实地被祈妄高大的身形覆盖住。 祈妄的手臂死死锁住他,一只手捏住了他的后颈,力道不重,却又像是怕他跑掉。 两个人的身上都很冷。 客厅里开着取暖器,暖黄色的光带着温热,不算滚烫,只有一点融融的暖意,烘烤着黑色面料上的水珠。 祈妄的头埋在喻年的肩上,喻年倏然感觉到脖颈似乎沾到了一点雨。 可却不是来自于室外。 他本来咬着嘴唇,有点难堪和回避,可是这一刻,他身体却突然僵住了。 他能感觉到这个怀抱里的绝望,比那天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祈妄知道他们曾经在伦敦的街头失之交臂,还要绝望。 喻年的身体慢慢松懈了下来,迟疑了几秒,他缓慢地抬起手,碰了碰祈妄潮湿的头发。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触碰到祈妄的那一刻,他的眼角也流下了眼泪。 他感觉到祈妄捧起了他的脸,炙热的吻落了下来。 这些年他长高了许多,可是被祈妄抱在怀中,还是清瘦,要踮起脚,被祈妄搂着腰从后面抵住才能站稳。 这让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跟祈妄还在朝十打工的时候。 祈妄还不是现在声名显赫的艺术家,只是朝十一个沉默内敛的咖啡师,而他还在朝十里弹钢琴端盘子。 他们躲在杂物间里偷偷接过吻。 昏暗逼仄的小格子间,到处都堆着纸箱,留给他们的空隙只有窄窄的一条过道,所以他几乎是踩在祈妄的脚上,腰被祈妄搂着,献祭一样仰着脖子,张开嘴唇,吐出粉色的舌尖。 那时候祈妄落在他唇上的吻也是这样滚烫。 没什么技巧,却吻得很重,像他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要把他吃下去才能安心。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祈妄的嘴唇轻轻贴住了他的眼皮。 他听见祈妄声音沙哑,像是问他也是在问自己,说出了从他踏入门内以来第一句话。 “年年……我怎么能让你等这么久。” 这句话让喻年的大脑在一瞬间放空,漫长的时光,裹挟着春日的风,冬日的雨,席卷而来。 这八年的时间宛如丝帛慢慢被撕裂,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细细的丝,轻轻一扯,便彻底崩断了。 喻年的手指在祈妄的背上抽搐了一下,死死抓住了祈妄的衣服。 他的睫毛眨了眨,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 这么多年的委屈,心酸,泡在冰冷的湖水里,几近濒死的恐惧似乎都压缩在了这一刻。 他的声音都像是泡在泪水里,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 他搂住祈妄,眼眶发红,鼻尖也红红的,没有了冰冷的伪装,他像是一枚被硬生生撬开了壳的蚌,手无寸铁,只能露出软绵绵的肉。 他说,“你也知道,你让我等了这么多年。” 等得他从活泼开朗的十八岁变成了现在连自己都讨厌的样子。 等得他都开始害怕,怕祈妄回来的时候,已经认不出他了。 . 喻年被祈妄抱着回了楼上的房间,他刚刚接到老板娘的电话,在黑漆漆又下着雨的高速和道路上开了四个半小时的车,全靠一口气撑着。 如今骤然卸了力气,这口气就轻飘飘地塌了,连带他的筋骨也软了下来,走路都不稳,只能被祈妄抱在怀里。 在推开307的大门的时候,他有点不情愿。 这道门内封存着他不愿意展露的所有过往,他的不堪,他的哀求,还有他体无完肤的心碎。 他不太想面对。 可是祈妄已经把门踢开了,里面依旧灯光大亮,还是干净简单的布局,五斗柜上的仿真柳枝在白色墙壁的映衬下,鲜嫩碧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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