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很近,又是家平价餐厅,田恬就懒得打扮了,随意换了套外穿的休闲衣服,苏聿容跟他的穿着八九不离十,两人趿了拖鞋牵着手开门。 出了门,手就撒开了。 进电梯,发现里面无人,又躲着监控摄像头悄悄牵了十秒钟。 出电梯,再次撒开手,距离不远不近地并排而行。 正午,阳光刺目,路边的空调外机只顾室内人凉快,不管外面人死活,自私自利地喷着热气。真够热的。 苏聿容想:这算什么约会?骗子。 这时田恬偏头看着他,喜洋洋地说:“聿容,和你一起压马路好开心。” 苏聿容嘲讽他:“你能不能有点追求。整天不是卷饼就是铁板烧、不是粽子就是蒸菜。烦。” 他说到“烦”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眉眼弯了一些。 “我只知道这种档次的店,那下次你安排。别问我。”田恬随口顶嘴回去。 苏聿容却听进去了,开始在脑海中搜罗一些足够浪漫有情调的约会场所。一定比这个总是敷衍他的人选的地方好一万倍。 想着想着苏聿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种地方,带一个尚未确定关系的人去,就意味着你要和他确定一些什么。 那不应该是由苏聿容来起这个头。 今天是端午假期第二天,店里人不少, 他们拿了一个号,在门口坐了十分钟才等到一个空位。 田恬扫了桌角二维码,把手机递给苏聿容点菜。苏聿容推回去:“你点。” 田恬便三下五除二点了白果鸡汤底,蒸菜点了桑拿鸡、桑拿鱼片、桑拿腰片、牛肝菌、桑叶尖。 苏聿容见他熟门熟路,忍不住问:“你常来?和同事?” 田恬:“来过几回,和我爸妈。之前装修公寓的时候,我忙着上班,他们经常帮我跑腿。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逛建材和家具,逛完就在这附近吃。” “为什么买个公寓?住宅方便些。” 田恬听了内心苦笑,又是这个问题。其实不止程季彦和苏聿容问过,不少亲戚朋友同事也问过。 那时刚工作,靠他那点工资买房是不可能的,只能靠老田和朱丽珍资助。俩老人攒了一辈子,一个小户型住宅的三成首付实际拿得出来,但田恬不好意思掏空他们。所以忽悠他们说公寓好,公寓灵活,能租能住。 这话是真的,但田恬隐瞒了购置公寓的问题,比如不便利、难于转手、不能落户等。反正他不打算结婚的,这些问题他一个人住可以接受。 忽悠父母能忽悠住,是因为他们信任他。对别的人再用这套说辞,分分钟被戳穿,苏聿容就更不用说了,是行家。 只得说实话:“没钱呗。” 苏聿容挑眉看他:“没钱你读MPA?学费应该不低,对你来说。” “傻了呗。” 苏聿容有点困惑,但没有追问。 店里送一壶茶,服务员问他要碧螺春还是铁观音、峨眉雪、生普洱、竹叶青?田恬说要竹叶青。 “这儿的茶叶肯定比不上你买的,将就喝。” “嗯。” “对了,下次别送礼了。我爸平时喝茉莉花茶,你给他买高档竹叶青,他不消化。” 苏聿容轻哂:“真新鲜,茶叶水消化不了,花生可以。” 田恬:“……” 这时服务员过来问:“我给两位打蘸碟,请问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苏聿容摇摇头,田恬说:“我也没有。但是不要醋。我们自己带了。” 服务员大感震惊,从没听说过下馆子自己带醋的,他干笑着说:“呵呵,我们的经典蘸料是不放醋的。” 服务员走了,苏聿容知道田恬在调侃他,但是发作不得,气得再也不想来这种狗屁约会。 田恬在对面捣鼓茶壶茶杯、拆卫生纸,正忙活着,突然笑了,“老大,你盯着这口锅的眼神,好像在发功,这篦鱼片是靠你的超能力蒸熟的吧?来,你劳苦功高你先吃。” 说着殷勤地给苏聿容夹鱼片。 “滚。”苏聿容不耐烦地举起筷子。 苏聿容真是个爱吃青菜的好同学,怪不得他白白的皮肤好,桑叶尖他吃得最多,田恬又给他点了一份,他也吃完了。 买单的时候服务员好心提醒他:“先生,我们店在大众点评有餐品代金券,48元抵50。” 田恬摇摇头说:“谢谢,但我朋友今天不吃打折的,直接结。”服务员听了脸上的笑容往下坠落一厘米,坠成了一个说不清正负的多元表情。 田恬绷着一个智慧的表情,心里却在哭泣:他妈的我真像个傻逼啊。 但苏聿容被他们的对话和神情逗得笑了一下。也行吧。这点钱换他一个笑脸,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买完单他们离开餐厅。这家餐厅里的冷气开得不是很足,苏聿容一顿饭吃下来微微透汗,田恬身上也汗津津的,他站在大太阳底下问:“聿容,去看电影吧?” 他看起来有点曝光过度,连乌黑的头发都被阳光照得发白,特别像小时候,暑假里在街上没命蹬自行车的男孩们——苏聿容是从冷气充足的车内看到他们的。他们根本没有目的地,成群结队地骑着车与他的车赛跑。输给他的车后,他们又与后面另一辆车赛跑。接着输、接着赛。 他的妈妈在一旁温言嘱咐他:“阿容,那位大师很难请,不轻易授课的,这个月你要好好跟他练琴。” 那些男孩的形象在他心中一晃而过,并没有造成什么波澜。他果断摇摇头说:“下次吧,今天还有工作。回去,陪我加班。” 田恬笑了笑说:“好。等下,我去买两杯奶茶。否则这个约会也太简单了。你想喝什么?”其实加一杯奶茶也并不能让这个临时的约会变得丰满。但他还想努努力。 苏聿容:“不要奶茶,给我买杯冰美式。” “好嘞。”他兴冲冲地跑进附近一家咖啡店。 回到公寓,苏聿容冲澡换衣服,坐到餐桌上加班。他工作的时候专注而严肃,戴着眼镜,想问题时会用左手撑着头,眼睛和眉头与平时全然放松时略有差别。在田恬看来,这是苏聿容最好看、最辣的时刻,仅次于他弹琴画画时,排第三的是与他作爱时。 田恬坐他旁边戴着耳机打了一会儿手游,打得心不在焉、心浮气躁,被队友骂了好几回。他干脆把手机扔开,不打了。 手机砸桌上,“啪”的一声,把专心做事的苏聿容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田恬站起来薅了把头发,气哼哼地说:“被队友骂惨了,他说我在发春梦,让我滚。” 苏聿容想说什么,田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把人往后拉了一点,硬.挤着跨1坐上了苏聿容的腿,“我就发春.梦了怎么的!” 他捧着苏聿容的头,歪着脑袋用牙咬了咬银色眼镜腿,像磨他的犬牙似的。磨利了,他一口咬上苏聿容的下唇。 “香毫,你好辣。” “都怪你太辣了,我游戏没发挥好。” 苏聿容和以往一样,工作的时候坚决不同他乱来。他侧开脸,躲着他,“下去,我还要做事。” “就亲一口。” …… “好了,亲也亲了,下去。把你的《公共组织理论》拿出来学,你也该静静心。” 言之有理。但田恬没有拿《公共组织理论》,那本教材在田恬眼里就是拿甲骨文编的,要了命了。他拿笔记本电脑下来,挨着苏聿容编论文。 论文也没比《公共组织理论》好对付多少,大约是象形文字的水平——见着什么就照着什么涂鸦。 田恬东编一段西编一段,速度堪比白云大妈创作《月子2》。 写了半个小时,一看字数统计,之前15260,之后15250。 靠怎么还少了10个字…… 田恬郁闷惨了,心力交瘁,头一歪,倒在了苏聿容肩上。 “做什么?” “没事,让我吸一口。” 苏聿容停了手上的工作,把田恬的笔记本屏幕拉到面前,看到word正开着论文。他划了下屏幕,想看看最前面的目录和摘要。 田恬赶紧用手遮住论文,“别看!丑。瞎编的。” 苏聿容皱着眉看着他说:“我看看,说不定能给你提供点思路。” 田恬别扭地收回手,让自己的学术成果大言不惭地暴露在苏聿容面前。 苏聿容只看了一分钟,然后忍不住扭头看向田恬——用眼神述说“你这是什么玩意儿”。 田恬被这一眼看得面红耳赤。 他默默把笔记本拉回来,挪远一点,埋着头瞪着自己写的东西。脸持续烧热。 苏聿容拧着眉头冷声说:“你等会儿,我做完工作给你讲讲。你的简介要素没写全,目录一看研究思路就没对,正文就不说了,参考文献没有含金量。” 语气像在批评下属交上去的方案。田恬听一句便多一分羞愧。 他埋着头低声说:“不用,你忙你的,我QQ上问我导师。” 苏聿容感到不可思议:“原来你有导师?有导师还写成这样?你导师哪位?” 田恬听不下去了,心梗。他把电脑一合,借口上厕所尿遁。 苏聿容看他呼啦一下站起来,埋头冲进卫生间,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话的方式没对。 田恬也觉得没对,他想起第一次见苏聿容时,他在饭局上对他亲切友好、百依百顺。那时是以为他当个副科长有什么特殊背景或出色能力吧。 让他失望了,他不但没背景,还是个笨蛋。 田恬在卫生间里晃悠了好一会儿,擦擦镜子,给电动牙刷充充电,理一理毛巾,摆一摆护肤品。等他出去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了。 苏聿容见他出来,指着他的笔记本屏幕,问:“解锁密码是多少?我先带你改论文,不然你顺着错的方向往下写都是无用功。思路顺了才好写。过来。” 田恬站着没动,他摆摆手:“不用啦,写累了,这会儿不想写了。我去健身房,晚点回来。你忙工作吧。” 苏聿容沉默了一瞬,再一次问:“密码多少?我仔细看看,好改的我直接改。” “510117,和大门一样。” 无所谓了,随便。 田恬上楼简单收拾了健身包,拎着出了门,“走了。” “嗯。”苏聿容还想说点什么,例如“几点回来”“你运动手表忘戴了”“太阳太大开车去”——一句都没说出来。没机会,田恬走得很干脆。 苏聿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看了眼桌面list上二十几项待办,他虚虚敲了敲桌面,然后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一边,把田恬的笔记本拉到面前,输入密码,改起了论文。 他做事很专注,一直埋头查文献、改文章,觉得口渴站起来倒水,才发现已经下午四点半了。田恬是两点半左右出门的,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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