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房间,但坐了一会儿之后,外面的雪光和路灯就犹如剑般一束束穿透窗户,房间变成了一个落满了月光的匣子,少年像匣子里的玻璃娃娃。 鹦鹉巷有人在玩爆竹,时不时传来几声响,有时候是断断续续的几声,有时候几声连在一起。 陶楂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把手机掏出来,将自己跟林寐聊的对话又看了一遍。 住得太近,他跟林寐在手机上反而聊得很少。 可寥寥几句话,也显得很暧昧。 自己不是讨厌林寐的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魔法吗? 陶楂慢慢趴在了桌子上,他眸子里静静的一片默默的又一片,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墙壁。 他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自己全科有五个一百分,他在院子里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陶大行。 陶大行还没来得及抱他亲他,隔壁的嫂嫂就丢来一个眼神,“知道不,对面小林家的,全科全是一百分哦,喳喳这次可是遇到对手了。” 陶大行干笑两声,摸了摸陶楂的头,“咱不跟别人比。” 陶楂茫然地朝对面看过去,他那时候只觉得全科都是满分那可真是厉害。 是因为林寐的名字在他生活中出现了太多次,他才越来越讨厌林寐。况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寐对他视而不见。 他以为他会讨厌林寐一辈子…… 什么以为什么以为什么以为? 陶楂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下坐直,他本来就是要讨厌林寐一辈子的。 他打开手机上的计算器: “第一次的泡泡玛特三千加昨天的布丁和泡泡玛特算一千好了,就是四千,再加刚刚的两百,要是还的话,我一共要还林寐四千两百块。” 陶楂打开自己的支付宝,他一共存了快一万块钱,够还了。 不够还的话,可以把宁鑫送自己的那几个系列的泡泡玛特在网上给出掉,还能换不少钱。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有可能还不起是一回事,他怕真的喜欢上林寐了,他不能喜欢林寐,他不能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对面。 米宝宝托着腮,“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就捧着你那作业写写写,你难道还差这点时候?” 毛领低头摁手机,“林寐,你对咱们几个都没那么上过心吧,凑吧凑吧咱也勉强算是发小,对吧?” 林寐从鼻子里懒懒地“嗯”了声,敷衍得很。 陈烊坐在地板上,他本来还在翻着科幻小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对了,余霈这会儿在国外,他本来也想来的,幸好没来,不然你那小邻居可能真得受点委屈。” 林寐身后的几人对视一眼,又是懂的都懂的表情。 “他怎么了?”林寐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那小子不是,那个什么,喜欢你么,不过那时候同性恋不像这两年的接受度,他给你说了的,你可能没听出来,他说得比较隐晦。”陈烊说道。 “不记得了。”林寐语气淡淡的,他说完,拿着两个练习本站起来,“我下去一趟,你们自便。” 庄奇明趴在地上,“啊,你把我们丢在你的房间啊,你不保护一下你的隐私吗?万一我们穿你的内裤怎么办?” 米宝宝甩了下头发,“老娘可没有穿男人内裤的癖好。” . 敲门没人开,林寐敲了两下陶楂的窗户。 过了半天,窗户才被慢慢悠悠地拉开,只拉了一条细缝,陶楂的脸贴在后面,“你没看手机吗?我给你发了消息。” 林寐把手里的练习本从细缝里塞进去,“把这些题做了,消息我等会看。” 陶楂接了作业,“你说要来找我,就是来给我布置作业的吗?”他还以为…… “你以为是什么?”林寐笑问道。 陶楂摇摇头,精神气要比之前矮了一大截,林寐敏锐察觉到,但也只是蹙了蹙眉,没去问。 “你记得看我给你发的消息。”陶楂眼皮抖了抖,他用力拉上窗户。 可玻璃透光,陶楂还是能看见站在外面的林寐,男生的身形轮廓化成一道阴影,笼罩着窗户后面的陶楂。 陶楂看见那轮廓在变化,接着一道更强的光从阴影中出现。 林寐察觉到不对,他没走,直接拿出手机在窗户外面看了起来。 “我再感谢一次你的喜欢,我最近觉得我越来越不对劲,我感觉我好像在逐渐失控,不管是对自己的还是对你的,我知道我应该找你谈谈或者想办法解决我现在乱糟糟的思绪。可是离你越近,我越无法看清答案。”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希望你能与我保持距离。” “我是个胆小鬼我很差劲,我还做过很多会让别人讨厌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你如果不想喜欢我了,可以随时告诉我。等我想清楚了,我会联系你的。” “这些是你给我买礼物的钱,有差的,我可以补上。” 林寐在窗外拿着手机,四面八方的光落在他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的眼睛。 陶楂在窗后捧着手机,他等着林寐回消息。 过了良久,陶楂没在手机上等到林寐的回复,只听到站在外面的林寐,落下一个轻轻的“好”字,接着,陶楂就听见了林寐踩着雪,一步一步离开自己的窗外。 直到脚步声消失,爆竹声重新出现在耳畔,陶楂醒过神,林寐答应了? .. 林寐回到家里,他推开房间的门,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对着屋里的人说道:“你们出去玩,我要休息了。” “啊,这么早,你……”毛凌本来还想叫一叫,一抬头,望见林寐冷冰冰的眼神,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我们最爱在外面玩儿了,我们这就出去,走走走。” 几个人抱着包和吃的,闹了一阵,出去了。林寐进房间后掩上门。 他坐在书桌前,将刚刚的信息又重新看了几遍。 基本可以确定的是,陶楂动心了,但他需要时间思量和确定。 所以林寐答应他停下脚步,保持距离。 因为对面那是一只宛如蝴蝶般敏感又胆小的生物,靠近得太快太急,他会飞走。 叹了口气,林寐将聊天记录截图,连上了旁边的家用式打印机。 林寐倒不累,他只是有些心疼。陶楂这样的性格,以后还有得苦头吃。 … 隔日去陶桐桐家拜年,陶楂按住了向莹,自己替母上阵,看着他视死如归的样子,向莹狠狠扇了两下陶大行的背。 昨天郑萍送给向莹的两盒燕窝,今天又由陶楂去送给陶桐桐。 出门时,陶楂匆匆看了眼林寐的房间,跟着陶大行,逃似的走了。 陶桐桐一个人在家,隔壁几家都热热闹闹的,看见有人来,她明明是高兴的,非板着脸,指挥着陶大行搞这搞那。 看见陶大行在厨房满头大汗的开火做饭,陶楂一边剥蒜一边忍不住讥讽陶桐桐,“没见过客人上门拜年还要客人做饭的。” 陶桐桐横了陶楂一眼,“你跟你爸倒不一样。” 陶楂:“你跟我爸也不一样。” “……” 陶桐桐的家布置精致又豪气,黄花梨的茶几和柜子,茶具是国内大师特别定制,她过得有多滋润小资,陶大行一家就过得有多寒酸。 陶大行长得像她丈夫,性格也像,连说话的停顿语气都很像。畏畏缩缩,懦弱无能。陶桐桐看着就上火。 结果娶个老婆,也是个看起来连锅都刷不干净的病秧子。 歹竹出好笋。陶桐桐打量着陶楂,牙尖嘴利,比他姑姑还像她。 陶大行做了一桌子菜出来,他顾不上吃饭,解了围裙,“妈,你之前说你那油烟机出了点问题,我先去给看看,你跟喳喳先吃。” 陶桐桐捏着筷子,“吃了饭再修也不迟。” 陶大行有些意外地看了他妈一眼,往常每回来,他妈就算是没事儿,都要给他找点儿事做。 桌子上没人讲话,陶桐桐吃了几口菜,起身到旁边酒柜下面的抽屉里翻了翻,拿出一封红包,丢到陶楂面前。 红包里面不知道塞了多少,丢在桌子上,“砰”的一声。 陶楂和陶大行都被吓了一跳,拿出那红包的时候,陶大行还以为陶桐桐是要动手砸人。毕竟陶桐桐砸人的可能性比给红包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得多。 “我不要。”陶楂看都没看。他刨了几口饭,也不去看陶桐桐有没有露出尴尬的表情。 结果陶大行先尴尬了,“妈,你这是做什么,他都多大了,你给什么红包……” 话是这么说,但陶大行一双吃多了苦的含混的眼睛却悄悄红了,他到现在都记得陶楂刚生下来时,陶桐桐嫌弃地用手扒开婴儿的包布,“猴子一样,丑死了,还早产,能养活才怪。” 这是陶桐桐第一次给陶楂红包,在陶楂都快成年了的时候。明明是多此一举的行为,但陶大行还是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陶桐桐:“给他的不是给你的,你哭什么?” 她那纹的眉毛上挑,虽然瞧着刻薄,却也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候锋利的艳丽,“红包拿着吧,瞧你们穷得……” 陶楂用力按下筷子,陶大行见状忙伸手捂住他的嘴,“算了算了,奶奶一把年纪……” 他眼神里带着哀求。 可能是立场不同,陶楂有疼爱他的父亲和母亲,但他的父亲却一生都在渴求着母爱。 所以哪怕只是施舍的这么点儿,哪怕是给陶楂的不是给他的,他都含着捧着稀罕得不得了。 陶楂不吃了,靠在椅子上,当着陶桐桐的面把钱拿出来数。 1张,2张,3张……164,165,166?一百六十六?! 他想收。 以后谈恋爱,过日子,哪哪都要钱。 不要白不要。 少年眉梢眼角的笑藏都藏不住,陶桐桐在一旁咳嗽好几声他都没听见,过了会儿,他才听见陶桐桐说:“考不上好大学记得还给我。” “收利息。”她还说。 陶楂点了两下头,“知道知道。” 陶大行坐在陶桐桐对面,他心里感觉蛮沧桑的,他太了解他母亲,强势又任性,她眼里没有儿子女儿之分,她就喜欢聪明的锋芒毕露的,因为那才像她。 所以陶桐桐一直不给他好脸色。陶大行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陶桐桐脸上看见笑容。虽然是因为陶楂才出现的。 走的时候,陶桐桐让陶大行和陶楂各自带了两口袋垃圾走,出门太冷,能不出门她就不出门。 去时,两人如临大敌,一个大苦瓜一个小苦瓜,向莹都做好了听两人哭诉的准备。结果她在门口就看见父子俩一路推搡打闹着跑过来,心情看起来很好,那在陶桐桐那儿应该是没受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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