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间飘进很清淡的碳酸饮料和汗水味道,陶楂被压往地面时,看见眼熟的球鞋和裤脚。 是林寐。 林寐什么时候来的? 陶楂一时间更加慌张。 他一定看见了自己一个接着一个的投球,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他是不是在偷偷高兴? 林寐略高陶楂大半个头,他让陶楂抓着球,在他伸手握住陶楂发力的手腕,站在一分线,站好了,他才低下头,“从近到远,手举过头顶,手掌托球,再投出去,不要放低了从下往上抛,明白吗?” 他声音很低,没带任何的撩拨,清清淡淡的。 说完之后,他带着陶楂投球,只是站在原地,球离了陶楂的手,篮筐都没碰着,直接进了。篮球掉在地板上,在发出几声重重的“砰”后,慢慢地滚远了。 陶楂咽咽口水,他依靠林寐才得以进球,他应该觉得很生气和挫败才对。 但心跳的速率压过了一切不满的情绪。 过了半晌,陶楂听见身后的人轻声道:“我刚刚替你教训了马藏文,不说声谢谢?” 陶楂惊异地回头,从林寐的表情里不难看出,对方并未开玩笑。 但他不想说谢谢,但马藏文被虐得那么惨,他其实也有点高兴,可他现在心情挺差的。他偏不。 陶楂跟林寐拉开距离,说:“我们不是同一个阵营的,我们班输了,我为什么要说谢谢?” 林寐被陶楂的别扭给弄笑了,他笑了声后,笑意就只残存在眼底,脸上看不出了,口吻也冷淡起来,“我跟你是一个阵营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谢谢?”
第30章 陶楂闷着不说。林寐不逼他,不是自愿的没意思。 “你不高兴。”林寐说的是陈述句,“是因为我们班赢了?”他语气放得很轻,好像陶楂是朵蒲公英似的,话重一点,就跑了飞了散了飘去到处了。 陶楂:“有一点。”他总不能说自己没有不高兴,除非林寐是瞎子,不然一定能看出来。 林寐用手指戳了戳陶楂的脸,陶楂虽然脸小,但是脸上的肉软,一戳一个窝。见陶楂眼底滑过不满,林寐才道:“你知道吗?你看起来总是不那么开心,开心点儿。” 说来也奇怪,对陶楂仅仅只是好玩和有趣的感受时,他没有敏感于陶楂的情绪起落与否,他只在乎陶楂的反应,慌张失落痛苦纠结……有反应才有趣。 但现在不是了,陶楂失落转身的背影令他感到微妙的不安,他心脏从边缘慢慢往中心拧,已经不再由他做主。 林寐的心绪全被陶楂的一言一行所牵动,他没有说不的权利,也不想叫停。 陶楂坐到地板上,他把手臂曲在膝盖上,脸埋进去,日光就明目张胆地落在后颈,晒得脑袋烫烫的,血液从那一处血管穿过去,热度如同无数列车一般驶向身体各处。 过了大半天,陶楂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如果有一天,你不是年级第一了,你会怎么样?” 林寐:“不怎么样。” “为什么?你能接受这样的落差?”陶楂不接。 林寐脸上出现若有所思的表情,却还在回答着陶楂的问题,“接受不了落差,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失败?” 陶楂手指虚虚握了握,握了一掌的空气,“都有。”他觉得不能再聊下去了。 “每个时刻的你,都是你的一部分,无法接受它们的存在……”林寐语气略做停顿,他蹲下来,手指将陶楂耳侧的头发撩开,“不要否定自己。” 他话音一落,陶楂的身体立刻就僵硬成石块,说夸张点,他感觉自己的发丝都变得像铁刺。 确实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下去,林寐会成为最了解自己的人。 最了解自己的人怎么能是林寐? 但他的嘴永远不服气,永远要跑在最前面。 “林寐哥哥你一直都是第一,你当然不用否定自己,如果我是你……”陶楂蓦地停下,他从臂弯里抬起头,突然站起来,冷不丁地与林寐的眼神相碰,林寐的眼神跟春日的湖水一样,波光粼粼,温热深沉。 为什么这么看着他?陶楂往后退了两步,望向别处,“我不优秀,我为什么要肯定不优秀的我?” “算了,你不会明白的。”陶楂不想再说了,与林寐说这些,像演了一场小丑的把戏。 他要丢下林寐先走了,但又不能直接丢下,那样林寐会以为自己生气了,实际上林寐没对他做什么。 “我先回家去了,还有作业没写,拜拜。” 球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慢慢消失,林寐一直站在原地。 . 翌日晚饭时间,陶楂吃完饭抽十分钟看了手机,他吃饭兴致不高,一粒一粒往嘴里喂。 班群里消息一直未停过,陶楂点进去,发现他们从下午篮球赛结束到现在一直在聊和林寐班上的球赛。 [陈向阳:今天决赛真的好精彩!] [宁鑫:可惜了,陶楂没来。] [马藏文:林寐他们班对谁都是碾压式的进攻,我释然了。] [纪念:我没有。] [何小英:林寐确实是厉害,体育老师说了,就算不是我们班,换个最厉害的班,同样打不过,我们这次主要是手气差,马藏文同学你还是要反思反思。] [原莱:搞了半天还是咱们体委背锅,哈哈哈。] [赵喜:图片jpg.] [赵喜:看,今天拍到的腹肌。] [何小英:啊啊啊啊啊啊啊林寐有腹肌耶,存了存了。] [陈向阳:林寐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陶楂,你不是跟他住得近,你肯定知道。] [宁鑫:陶楂肯定在写作业,你们不要打扰他。] 陶楂正在把那张拍到林寐腹肌的照片放大。 会不会是偷偷在家用笔画的? 好像不是... 他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觉得林寐没有腹肌,原来是有的么? 陶楂“啪”一下放下了筷子,“我不吃了。” 向莹被他弄得吓了一跳,“怎么了?” “吃饱了。”陶楂抱着手机回到房间,他把门反锁。 进了房间后,陶楂把房间地板整理出来一块空地,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不怎么穿的旧衣裳铺在地板上。 陶楂把手机放到一边,在地上连着做了十几个仰卧起坐。 翻了面,又做了十几个俯卧撑。 他不怎么运动,除了每天早上的骑车,他歇了会儿,做完三组,脱力地躺在地上。 他看着天花板昏昏地想,林寐在家是不是就是这样偷偷锻炼? 肯定是吧。 想到这里,陶楂翻身就坐起来,他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拉开门往外边去。 向莹正在收拾桌子,看他着急忙慌的,“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陶楂压着声音,“出去散步。” 向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顾不上收拾桌子,拿起沙发上的手机,给陶大行发去消息,[我怎么觉得喳喳最近心情变化得比以前更快了?] [不大行:跟我妈越来越像了。] [向莹:愁死人了。] .. 陶楂把外套拉链一拉到顶,抬起眼,冷静地直视着上方的围墙。 林寐家的院子砌了两面围墙,方便郑萍养爬藤植物,只是爬藤不好养,一年又一年,也没见长多高。 现在这个时间,鹦鹉巷好些人还没睡觉。 借着四面八方的灯光,陶楂看准了那扇亮着灯的窗户,踩在花坛上,双手攀住围墙,爬到了围墙上面。 他倒要看看,林寐每天在家到底在做些什么,怎么那么厉害? 别不是个人吧。 围墙修得比较窄,陶楂小心翼翼走到头,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经过,也没人发现,稍微有点动静也不要紧,这一片的猫本来也就被养得比较活跃,晚上打闹四处碰撞闹出声响是家常便饭。 林寐房间的窗户近在咫尺,窗台正好齐着陶楂的下巴。 房间里有微小的动静,眼前的窗户是紧闭着的,陶楂试着用手指轻轻扒开两指宽,窗帘半拉,陶楂正好看见屋内人影走动。 自己这样好像不太好。陶楂忽然觉得,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做了几组仰卧起坐和俯卧撑,血液冲进脑子,接着把他冲到了这里。 但来都来了…… 林寐从门外进来,走到了窗台边,距离陶楂至多一米的距离,陶楂立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一动不动,屏住呼吸。 林寐估计刚洗完头发,头发半干都算不上,湿漉漉地搭在额前,过半天,就会滴下一滴水来。 他睫毛看起来也有些湿润,整双眼,带着一种阴湿的寒意。 陶楂觉得这样的林寐看起来有些陌生。 他还没来得及去偷看林寐手里的资料是什么名字,林寐身后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重重的“哐”。 接着又是一声重响,林寐被飞过来的东西砸得低下了头,那是一本厚厚的杂志,书角撞上林寐的手背,掉在地上。 陶楂都差点被这一下吓得摔下围墙。 郑萍从后面冲上来,她拾起地上的杂志,对着林寐劈头盖脸一顿乱砸乱打,见林寐不动,她近乎疯狂地抓着林寐推搡。 她压着嗓子说话,比大声嚷嚷看起来更加面目扭曲疯癫。 “让你给你爸打个电话就这么难?” “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现在就回来。” “我让你跟我去你爸的公司你为什么不去?只要我们绑在一起,只要你还是他儿子,就算不为了我,为了你,他也会回家的。”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才不回家的!”杂志不经砸,人也是。林寐脸上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血痕,郑萍可能还没发泄够,又把书架上的书抱下来一通全砸在林寐身上。 少年只淡漠地偏了下头,眸子沉沉暗色如死海。 陶楂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喉咙像是被一团烂布塞住,呼吸不过来,眼睛又被熏得想流泪。他看见眼前的巍峨高塔坍塌成了一片废墟,他站在不远处,架着坦克不知道该往何处扫射。 看见林寐无动于衷,郑萍虚脱一样瘫坐在地上,满地都是被打烂飞散的杂志内页,她仰头看着还坐在椅子上的林寐,颤抖着嘴唇,“你是怪物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郑萍扶着墙走出房间,林寐才离开椅子把地上的书一本本拾起来,重新放回书架。 他做完这一切,目光突然扭向窗户外面,在陶楂都来不及眨眼时,窗户被彻底拉开。 “……” 林寐的眼神垂落在陶楂脸上,“喳喳,你是自己爬进来,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夜访我的房间?” 他看起来有点凶,跟平时不太一样。 但陶楂也能理解,他如果被向莹这么撕打,估计杀人的心都有了。虽然他总是想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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