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挽默默地听着,心里生出一些羡慕。 倒不是眼红旁人家财万贯,只是莫名觉得很浪漫。 陈挽是个很现实的人,但只有在涉及赵声阁的事情上会生出一些浪漫的不切实际的想象。 做赵声阁海港上第一艘航行的船,很令人向往。 只是陈挽可能再努力几十年都无法梦想成真。 赵声阁毫不掩饰自己的商人本性,点点头,好商量道:“都好说,价高者得。” “……” 他换上白色的射击服,更显得肩宽腿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挑了把小型锚的虚空之翼,从瞄准到扣枪之间只用了0.3秒,击中33英尺外的10环。 “砰”一声,数字模拟的硝烟弥尘中透着不可一世的张狂。 陈挽觉得自己的灵魂也在某一瞬间被击中。 秦兆霆走过来,问他玩得怎么样。 陈挽是玩枪的一把好手,但从未显露于人前。 秦兆霆作为行家,耐心地给陈挽介绍了几种枪支类型,又跟他说了一下开枪的方式和瞄准要领。 陈挽看起来很文雅温和,一看就是没拿过枪的人,他今天是东道主,理应多陪陪他。 陈挽有些无聊地听他讲用枪的基础,笑着让他去忙不用管自己,他先独自练习一下,恰好有人叫秦兆霆,他抱歉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说有问题再找他。 陈挽接枪的时候注意避免碰到秦兆霆的手,低头摸索着给枪上膛,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一抬头,瞳孔倏然一缩———赵声阁的枪口就正正对着他。
第20章 他做错了 陈挽一颗心脏迅速下沉,来不及任何反应,只听“砰,一声,光电子弹穿风而过,正中不知何时移到他身后的靶心。 陈挽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墙上的耙子是移动的,只是刚好飘到他的后方。 赵声阁给枪上膛,护目镜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表情,他换了个方向,又迅速补了一枪。 手起枪落,果决武断。 机械女声连续播报十环,响彻大厅。 两枪之间间隔不到一秒,声响分别在陈挽两只耳朵边炸开,无数画面从眼前闪过。 他表情未有分毫变化,实则早已满身冷汗。 赵声阁望向靶心确认环数,两人视线交错了千万分之一秒,意味晦涩难明。 陈挽惊飞的心更惊。 他几乎可以确定,这是赵声阁的警告。 虽然不至于是他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败露,但也一定是他哪里让赵声阁觉得不舒服、过界了。 陈挽脑中迅速运转逐一复盘,揣测赵声阁警告的是什么。 但他自认为掩藏得还算密实,就连卓智轩都经常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他,那就证明,他的演技应该没有那么拙劣的。 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陈挽想不通。 倒不是在乎赵声阁怎么看他。 对于陈挽而言,他自己在赵声阁眼中是个怎么样的人,并不是太重要,反正从来也没有过要怎么样,他最好就是个存在感为零的路人甲。 这样才方便他要做的事,不招人耳目,不惊动对方本人。 陈挽定定站在原地,思考,他的存在是不是已令赵声阁困扰。 如果是,那就南辕北辙了。 本来他所做的一切的出发点是想让对方能过得更轻松,如果他本人变成了对方不顺眼不顺心的存在,那实在没有必要。 这是在给人添堵。 暗恋要讲礼貌,暗恋有其基本法。 不惊动本人是底线,悄无声息是原则。 没理由、也不应该要赵声阁去承受他感情带来的一丁点影响。 他做错了,陈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彻底沉到了海沟。 结束的时候,他先换了衣服出去,在草坪边上等其他人。 海市的天气爱变脸,上一秒日头金光四射,一朵云飘过来,又变得阴沉沉。 陈挽看了会儿手机,走到大路边,跟在一个扛着蛇皮袋的男仔身后,帮忙捡起几个掉出来的空瓶。 小孩吓一跳,回过头来,说谢谢。 他面庞被晒得潮红,只有一双眼睛格外黝黑,整个人流着大汗,目光很怯,这一片是不让人拾荒的,怕冲撞了贵人,他是穿过了公路偷偷摸摸进来的,因为在允许拾荒的路段他根本抢不到。 小孩怕惊动安保,背上蛇皮袋就走。 “等一下。”陈挽打开瓶盖把红茶喝完,瓶子递给他。 少年迟疑着打量他,陈挽又把空瓶子往他的方向递了递,小孩儿才露出一点腼腆的笑,很小声地又说了一次谢谢。 陈挽太清楚他害怕什么,注视着他,不知道在看向什么,温声说:“没事,他们不会来这边。” 小孩有点不好意思,陈挽看了看他满当当的蛇皮袋,提议:“把瓶子踩扁会不会装得更多?” “咩也?” 他不会说普通话,陈挽就同他说粤语,从他的蛇皮袋里拿出一个示范,踩扁,叠加,捆绑,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小孩看傻了,陈挽说:“一起?” 小孩加入动手的行列,解决蛇皮袋里剩下的瓶子。 陈挽跟他闲聊:“你一般都在哪里找?” 小小声地:“东洋街。” 陈挽将所有瓶子捆成一摞:“那边不太好找是不是?” “系。”小孩很沮丧。 “那你往黄大仙公园方向走几百米,庙街的后巷有个小门洞,你应该能钻进去,邵公馆的保安不会巡逻到那里。” 小孩看了他一眼,觉得这样派头这般气质的人向自己传授拾荒经验非常违和……诡异,不太相信:“你怎么知道?” 陈挽笑笑:“你自己去一次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哦。” “上学了吗?” “嗯。” “累吗,又上学又捡瓶子。” 小孩点头。 陈挽的裤脚蹭了灰尘,他弯下腰拂干净,就这么蹲在马路边上,平视小孩:“你要不试试把它当成额外的寻宝游戏。” “寻宝游戏?我可以寻到什么?” 陈挽在看他,也不是在看他,轻声说:“我不知道,这个要你自己去找,每个人寻到的东西都不同。” 小孩有了点兴趣,说:“好。” 陈挽帮他扎好蛇皮袋口,动作娴熟利落,仿佛做过千百次,嘱咐:“这些量够去回收站称一次了,每次不要攒得太多,也不要等到天黑再去。” 晚上会被压价,还有老油子等着不劳而获去偷抢别人的果实。 大门开了,有人走出来,小孩怕挨骂,不舍看了陈挽一眼,匆匆扛着沉甸甸的蛇皮袋走了,回了两次头,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 出来的人是秦兆霆,走到陈挽身边,问:“是乞讨的小鬼吗?”他解释道,“已经叫人加巡了,但防不胜防。” 陈挽没发表评论,转了个话题。 身后二楼,最里头一间更衣室窗前站着赵声阁,一边低头看楼下光景一边解下护腕。 秦兆霆不知同陈挽说到什么,笑意盎然,还搭了下肩。 陈挽也是笑着的,对秦兆霆的笑和对捡破烂小孩儿的笑有非常细微的区别。 二楼不至于能看清,但赵声阁洞察力过于敏锐。 众人换完衣服陆续出来,说着话一同往停车场走,走到一半,陈挽停了下来,说自己落了东西,回去拿,让大家先去不用等。 他低着头往回走,手握得很紧。 不该管的,他都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了。 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他陈挽也活得战战兢兢,当不了救世主。 但是。 小孩拖着比超负荷的蛇皮袋走得很慢,陈挽很快就追上了人。 小孩儿满脸防备地回过头,陈挽笑了笑,说:“系我啊。” 对方眼睛亮了一瞬,陈挽瞄了眼他磨到出血的脚趾,说:“家里有电话吗?或者,平时怎么可以联系到你?” 小孩儿摇摇头,说了个黄大仙公园附近的地址,是他的一个小据点,没人知道。 陈挽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好:“脚回去包扎一下,我们下次见。” 小孩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夕阳为年轻的男人镀了一层温柔圣洁的金边,他像神一样从天而降,又渐渐走远消失。 陈挽到的时候只剩下东道主身边的位置了。 一群公子哥平日吃多了山珍,秦兆霆今日特意准备了一些地道的家常粤菜换换口味。 就连饭后甜点都是锣昌湾街边小贩才卖的钵仔糕。 许多种口味,红豆、椰子、凤梨。 这些人吃钵仔糕也就吃个情怀,毕竟是童年时代风靡海市的零口。 大鱼大肉前,清爽的甜点竟意外受欢迎,盘子里剩最后一个的时候,赵声阁和秦兆霆同时举起了筷子。 场面瞬时几分微妙。 谭又明歪在沈宗年边上,一双看好戏的眼睛都快发光了。 这也不是再上一盘的事,就是这么个当下的事儿。 他人蔫儿坏,就爱看人尴尬,秦兆霆尴尬或是赵声阁尴尬,应该都挺好看的,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赵声阁尴尬呢。 可惜他好戏没看成,有陈挽在的地方,实在很难尴尬起来。 陈挽问秦兆霆要不要吃他那一份。 钵仔糕都是单独装的,服务员放他面前后陈挽就没动过。 秦兆霆性子随和,陈挽刚好坐他旁边,顺口就问了,毕竟,也不可能让赵声阁吃别人的东西。 秦兆霆问:“你不吃?” 赵声阁看到那双微弯的眼睛投向秦兆霆,彬彬有礼说自己吃饱了,秦先生愿意帮忙解决掉最好不过,不然浪费了。 陈挽不爱吃钵仔糕,大少爷们吃惯了山珍海味,它是调剂口味的新鲜玩意儿,但对陈挽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 彼时宋清妙将他藏在十平不到的唐楼,无人看管,贫民窟鱼龙混杂,被欺凌是家常便饭。 大孩子会把宋清妙留下的钵仔糕扔到狗洞,让陈挽跟狗抢食,或是踩脏了几个人按住他的头逼他吃下去…… 再甜的钵仔糕到了陈挽的嘴里都能尝出一股苦味。 谭又明好戏没看成,遗憾地摆弄沈宗年的手机。 盘中最后那只钵仔糕最终落到赵声阁碗里,不过他也只咬了一口。 对赵声阁好是刻在陈挽骨子的意念,看对方没吃多少,他下意识就拿起桂花籽,想说加这个试试,但拿到一半才马上又想起来他现在不应该再这样做了,就没有递出去。 谭又明斜眼看赵声阁:“又怎么?” 赵声阁看了一眼秦兆霆,放下筷子,靠着椅背,评价:“不过如此。” 陈挽怔了一下,垂下眼,放下桂花籽,秦兆霆直接从他手中接过,问:“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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