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人人都能踏入这条大街,但富有者才是它的主人。这并不止因为资本家掌握着楼盘的所有权。有钱有闲的人能够每天来到这里,从容不迫地闲逛。而对生活忙碌奔波的人,这条街只是一条通往城市其他地方的通行路而已,匆匆走过,无暇欣赏。 艾喻青是座城市的闲逛者。人群为他提供各种可能的经验,但闲逛者并不满足,因为城市所提供的经验超过了他的消化能力。他甚至在经历各种体验的同时,也总是感到错过了许多,心灵时刻处于得不到满足的状态,总是充满着盲目的欲望①。渐渐的,他游离在人群之外,隔着一定的距离,冷漠旁观所有人,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在他眼中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小。 耳机里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好像和那个《韶京午夜新闻电台》是同一个主持人。这个声音带他回到了初次见到温郁的那个夜晚。 梦幻,朦胧。皎洁,神圣。 他下意识地抬头寻找月亮,看了一圈都没能找到。直到走到一个稍微矮一点的楼前,才从楼顶上,看到了被遮得只剩一半的弯月。 随便一个霓虹灯牌,都要比它明亮得多。 * “你终于来了,怎么这么久啊。”钱升海招呼着艾喻青坐下。 夜店更大的分贝闯进艾喻青的耳朵,他就是用耳机把自己震聋也没用了。 “路上有点堵车。”艾喻青道。 “就等你呢,最近你都没怎么跟我们联系,是不是跟那小瞎子玩嗨了。”卓平东笑道。 艾喻青勉强笑笑,没回话。 纪卿平看出去艾喻青情绪有点不对,打断了卓和钱,道:“先喝点酒吧,这家酒吧上了新品,特别受欢迎,每天限量的。向你来这么晚肯定已经买不到了,还好我们先给你留了一杯。” 他让酒保端来一杯酒,外表上平平无奇,艾喻青端起来喝了一口,愣了一下:“好浓郁啊,这什么酒?” 纪卿平有点得意:“这种酒以前在国外是禁止的,好喝,但也容易喝死人。但可能也正是因为禁止,就更受欢迎。”他有意卖个关子,看了一眼艾喻青,发现他细细品味着那杯酒,并没有认真听他说话。 “……统称为Moonshine,但不翻译成月光,要理解为‘私酿酒’,以前为了躲检查,偷偷在晚上酿造,所以叫这个名字。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 “私酿酒?” 轰得一声,艾喻青脑子一懵,记忆的大门轰然打开,成吨的海水冲了进来,将他卷入寂静的海底。 那是6年前的一个普通的晚上。 15岁的艾喻青在家里呆腻了,背着保镖翻墙出了门。在人来人往的商业中心,他被一个疯狂的男人持刀劫持。 “艾柏山!我要见艾柏山!”男人将刀抵着少年的脖子,背靠着墙,一手拿着大喇叭,向围观的人群大吼。 人们围观上来。 “艾柏山?是那个艾乐集团掌权人的亲弟弟……最近好像当上议员了。” “像他们这种人就是很容易得罪人的……”众人的窃窃私语汇聚成了轰鸣的声波。 “艾柏山阴毒狠辣,工程上骗了我所有的钱,害死我全家!”男人猩红着眼睛,近乎疯狂,“我也要他失去亲人!我等三分钟,三分钟内他不跪在我面前,我就杀了这小孩儿!” 艾喻青被他抓着,丝毫不害怕,甚至有点兴奋,还朝一个拍视频的行人甜甜一笑,笑得那人讪讪地收起了手机。 “那你抓艾柏山去啊,我又不是他儿子,他会在意我死活吗?”艾喻青挑衅道。 “他妈的,小崽子你闭嘴!”男人的刀用力抵了一下,“那个狗东西没妻没子,你是他侄子,不抓你抓谁?” “哦,”艾喻青挑挑眉,“那你试试吧,他六亲不认的。” “只剩两分钟了!”男人没有再理会他,双目赤红,警惕地看着周围。 附近的警察迅速出警,将嫌犯紧紧包围。但是这人并不像普通绑匪一样要财或者如何,他明知道自己斗不过艾柏山,只是想把动静闹大一点,越大越好,在繁华的闹市里当中杀掉他的亲人,弄臭他的名声。 所以他只留了三分钟,他怕多了会引来特警。 如同一个沙漏,人们从沙漏的上部向下部形成一个沙丘,一秒一秒聚集起来。短短三分钟漫长地流逝了,特警确实没能赶到。 “狙击手到了吗!” “还没有!” 警察们急了,用对讲机商量着。还有警察出面谈判,但那人不为所动,只是用大喇叭嘶吼着艾柏山的罪行,以及不时提醒人们倒计时即将结束。 嫌犯正面被人质挡着,背后是两面夹角成90度的墙,连接处虽然不是完全封死的,留有长长的缝隙,但这缝隙却只有五厘米。警察们手持手枪,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一枪击毙嫌犯的可能,即便警队狙击手来了,也无计可施。 大荧幕上还放着震耳欲聋的广告,霓虹灯光打在每个人或焦急或亢奋或冷漠的脸上,世间百态被照得大红大紫。嫌犯拿着大喇叭做着最后的嘶吼,不时吞咽着嗓子撕裂的血液。 “艾柏山是黑手党啊!这种人进入议会,是我们国家的悲哀!他的手下梁明方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没有人去查!去查啊!韶京的高速公路底下,烂尾楼底下,护城河底下,惨死的人在夜夜徘徊,不得超生!去查啊!都围着我干什么啊!” 泣血的声音鼓动着艾喻青的耳膜。 “还有三秒!——三!——” 意识到没有人能救他,艾喻青终于害怕了,脖子上的刀冷的像寒冰。冷汗从他额头上滑下,身体颤抖,口中呢喃着: “救我,谁来救救我……” “二!——” “救命,救救我!” “一!——”男人的刀狠狠按下去,“艾柏山!你不得好死!!” “砰——” 雪亮的刀刃在艾喻青脖子上划出一道未伤动脉口子。同一时间,一颗子弹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从背后正中男人的脑干。 男人像被抽掉空气的气球一样软倒。 艾喻青倒下之前,看见了自己身后的那条缝。不足五厘米的缝隙,后面是一座十几层高的大厦。 大厦顶端,一个少年身穿黑色紧身马甲,露出肌肉流畅的臂膀,横扛着一把漆黑精良的狙击枪。脸上戴着黑色面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野猫般的眼睛,睥睨着他。 发现艾喻青和他对视后,挑挑眉,双指并拢,指向眉骨和他打了个招呼。眼睛里流露出了得意的笑,鲜活得灼灼生辉。 他的背后,是一轮巨大的明月。 他就在这样的月色下,背着狙击枪跳下天台,消失在艾喻青的视线里,像从未出现过。 ---- ①引用自(美)理查德·利罕著;吴子枫译. 文学中的城市 知识与文化的历史 2版.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21.04.
第7章 七、相认 艾喻青被抬上担架,晕倒之前,听见警察们在小声讨论。 “好像是Moonshine出手了!” “NIC的那个‘私酿酒’吗?水平真恐怖啊……” NIC是国家情报中心的缩写,这是艾喻青后来知道的。 在医院的时候,他曾问过自己那个终于出现的小叔艾柏山,那天晚上救他的是什么人。艾柏山笑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他可是我们国家的小英雄。估计以后会成为……” 他顿了一下,似乎换了个词:“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强的狙击手吧。” “喻青,喻青?”纪卿平推了推他,“发什么愣呢?” 艾喻青双肘撑在膝盖上,扶住额头闭上眼睛,耸动的肩膀暴露了他急促的呼吸。夜店里疯狂的鼓点重重地击打在他胸口,狂乱的光线和那晚蓝红交错的警灯纠缠在一起。 “哎喻青哥,你到底玩上那个瞎子没有啊,”钱升海没注意到艾喻青的状态,嬉笑问道,“逼粉不粉啊,叫床好听吗?我记得他声音蛮好听的。什么时候能轮到兄弟们肏他?” 咚得一声,艾喻青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茶几上的酒瓶被撞翻,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抓住钱升海的领子,怒道:“你闭嘴!” 几个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别用你的脏嘴提他!就是因为有他这种人的……付出,才能让你们这些败类在这里花天酒地。” 艾喻青死死地盯着钱升海,却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愤怒的倒影。 他愣了一下,松开钱升海,拿起私酿酒,一饮而尽。酒烈而浓香,回味醇厚悠长,无怪曾有这么多人,为这种美丽的危险趋之若鹜。 喝完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有人说话,背景音乐愈发嘈杂。 “完了。”纪卿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道。 “他喝醉了。” * 温郁正躺在床上听电子书,他最近在老师的建议下,考虑向心理咨询师的方向发展。他用手机下载了不少教材,自己边听边学。以前他不了解视障群体,默认他们无法使用智能手机,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现在的手机有专门为视障群体设计的读屏功能,非常智能方便,几乎可以满足所有需求。 他剥开一个棉花糖塞进嘴里,将包装精准地丢进垃圾桶。桶里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五颜六色的糖纸。 家里安静极了,大朴被管家牵出去散步还没有回来。屋里只有电子音在缓缓播放着,将枯燥的内容念得更加无聊,听得他昏昏欲睡。 门被敲响了,敲门者似乎有点着急。 “请进。”温郁道。 门被打开,几声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温郁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脸紧紧贴着对方的胸口。 “喻青?” 对方沉重的呼吸鼓动着他的耳膜,灼热的气流把他的耳垂也烫红了。 “你怎么了?”他抬起手,摸上对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和他平时摸大朴的手法一样。 “哥……”艾喻青开口喊了一声,声音喑哑。 “我在呢,被谁欺负了吗?” 艾喻青胸口剧烈起伏几下,温郁听到了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Moonshine,私酿酒,是你,对吗。” 温郁震惊地睁大了眼。 “别急着否认,你知道的,我不会害你。”艾喻青道,“还记得吗,6年前,你救过我。” “当时我在滨江大道被人绑架,是你救了我。一架狙击枪,透过一条五厘米的缝,将绑匪一枪毙命。我都看到了。” “他们说,救我的人代号叫Moonshine,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圈内人都知道,他为国家解决过很多很多敌人,救过很多很多人。他是天生的狙击手,即便在无光的夜晚,也能看清几百米远的东西,当他盯上目标的时候,眼睛就像野猫一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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