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狗就是狗,不许上就不许上。我管什么规定,这是我的车,我说不行就不行。” 温郁:“凭什么,你……” 大概来自乘客,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温郁的抗争:“我可不要和狗在一辆车上,这狗这么大,咬人怎么办?” 有人小声应和:“是啊,而且身上不会有跳蚤什么的吧。” 恶意像虫潮一样向温郁蔓延,他半低着头,拳头攥得死死的,一脚踏上车,另一只脚还留在地上,像是被夹在世界的边缘,哪里都容不下他。 这时,有个男性说话了,他的声音很年轻,可能还不到二十岁,有些口音,像Z国人: “凭什么不让他上车?政府规定了导盲犬可以搭乘公共交通,这些狗都是经过训练的,说不定比你们还有素质呢。” 他的外语并不流利,气势却是很足,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稚嫩和骄纵。 话音刚落,温郁的手腕就被攥住了,那人说:“上来,你坐我旁边。” 司机怒了,他的声音就像台风天的闷雷:“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让狗上来,今晚谁也别走了。” 年轻人也气得不行:“不坐就不坐,你不让他上来,我也不坐你这破车了!”说着就要推着温郁一起下去。 温郁笑了笑,反手拉住他的手,用母语说:“谢谢你。但是要连累你一起下来实在太对不住了,已经很晚了。”接着将年轻人往里轻轻一推,不等对方说话,带着大朴转身离开了。 他闷头走着,不知方向,越走越快,几乎要狂奔起来,像是怕对方真的下车追上来似的。雪花落在他的发梢,很久都没法融化。他跑了很久,终于在冷风中摘掉墨镜。 用袖子蹭了蹭眼泪。 他觉得自己好笑,以前中了枪都一声不吭,现在倒是越来越矫情了。他拿出手机导航,慢慢往酒店走。 圣彼得堡的冬夜是什么样的呢,温郁可以想象。薄雪覆盖了石砖铺成的大道,和砖红色的房顶,明黄的路灯将一切映照得朦胧,也许路边还会有早早搬出的圣诞树,明亮的星星在树顶闪着光。一切都像童话一样美好。 手指轻触路边房子的外壁,先是被冻得瑟缩了一下,接着沿着纹路细细摸索,想弄清楚上面的浮雕是什么。然而上面的宗教人物让他陌生,想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圣彼得堡信奉的,不是他的神。 沿着路走了很久很久,中间摔倒了几次,头磕破了,血沿着眼角流下,很快凝固。一人一狗走在异国的深夜,偶有汽车从他们身边飞掠,但没有人为他驻足。 终于,他走不动了,坐在路边,靠着灯柱。寒冷刺透大衣,身体止不住的打颤。他的身体比一年前虚弱太多,这样的寒冷,足以让他眩晕。 他将手伸向大朴:“过来,大朴,哥哥抱抱。” 大狗扑进温郁怀里,连它身上都有点冷。温郁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啊大朴,又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很冷吧,对不起啊……” 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正在呼啸着漏风。他紧紧地抱住大朴,将自己瑟缩成一团,闭上眼睛,涩声喃喃着: “抱抱我吧……” * 沈思归回到分公司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办公室,但还是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站住。” 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传来,声音年轻干净,让人莫名想到摇滚舞台上挥洒汗水的青年主唱。他的语气却是低沉,有着这个年纪少见的威严。 沈思归被这一声吓得炸了毛,赶紧推门进去,堆起笑脸:“喻青哥……” 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月球形状的,朦胧,浅淡。艾喻青坐在椅子上,抬起头,英俊的眉眼射向沈思归: “干什么去了。” 沈家在韶京也算名门望族,和艾家多有来往。沈思归是沈家的独子,比艾喻青小两岁,两人小时候没见过几面。沈思归十八岁那年,在一个清吧里偶遇了艾喻青,当场被他吸引。他为了接近艾喻青,死活要进艾家的公司,沈家人觉得艾喻青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不许沈思归去。 结果这才过了不到两年,艾喻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恶习都不见了,变得沉稳、踏实,做事严谨认真。也许艾家人都有领导和经商的天赋,艾喻青认真起来,能力居然出奇的强,很快就在公司里做到了项目总监。沈思归的父母看出艾喻青必然是艾家未来的掌权人,这才放他来这里,做了艾喻青的助理。 艾家在全球各地有很多分公司,圣彼得堡分公司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艾喻青接到任务,让他立刻启程去圣彼得堡长期出差。于是沈思归也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你在这儿工作我没事儿干嘛,就出门看看,坐了一趟他们的环城公交。”沈思归挪到艾喻青桌前,“走吧……该下班啦……” 他很想靠在艾喻青背后晃他,和他撒娇,但是他不太敢。 艾喻青看了眼时间,收好文件,起身拿起正肩黑色大衣:“走吧。” 沈思归欢天喜地地叫来了司机,二人坐上车,在圣彼得堡冬夜的道路上缓缓行驶。 雪还在下,在夜幕中纷纷扬扬,被路灯照成了温馨的颜色。远处可能有人在拉小提琴,古典乐曲悠扬,享受着雪中的浪漫。 艾喻青低着头处理消息,沈思归兴奋地往窗外乱瞟。突然看到前方有个人影,坐在路灯下,怀中还抱着一只大狗。那人眉眼低垂,面部柔和,白雪落了满身,竟让他看起来像一位迷失人间的神。沈思归看呆了,他恍然意识到,他就是晚上上车被拒的盲人。他想,如果他当时没有戴着墨镜口罩,以他的容貌,又有谁会拒绝他呢。 紧接着,一种焦虑从心底蔓延,他有一种冲动,想捂住艾喻青的眼睛,不让他看到他。 然而艾喻青还是看到他了,鬼使神差地,他抬了头,看向了路灯下那团瑟缩。 “停车!快停车!!” 汽车急刹,在雪地里划过几条长长的车辙。艾喻青冲下车,连大衣都忘了披,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浅棕衬衫。 温郁快被冻得没有知觉了。他知道自己该站起来走一走,可是抵抗不住死志。他想起小时候,母亲和他讲的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在雪中点燃了最后一根火柴,见到了最想见的人,然后和对方一起,去往最温暖的天堂。 温郁想,去天堂之前,希望有个人能抱抱他。 像是上天终于听到了他的愿望,他被猛然拥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鼻尖撞到了对方的肩膀,麻麻的,接着闻到了年轻又热烈的岩兰草香。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对方汹涌而来的滚烫。 那人抱着他,心脏猛烈震颤着。 “哥,”他说话了,声音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我怎么又在路边捡到你了啊……” ---- 叠甲:文中圣彼得堡以现实彼得堡为原型,加入了很多很多虚构内容,整体是一个架空城市
第52章 四十九、隔墙 温郁被基米尔带走的时候,被艾喻青养得很好,眉眼间总带着笑意,眼睛虽失明,却仍旧明亮。刚被养父找回,浑身上下都冒着幸福的泡泡,迫不及待地投进他父亲的怀里,奔向美好的未来。 艾喻青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嫉妒又无力。他来的太晚了,根本轮不到他。只能逼着自己为温郁的幸福感到开心,他想,温郁大概会被基米尔带回去,过上舒服安稳的日子,他若是不想要孩子,那便流掉,想要的话,便生下来,温郁会对孩子很好很好,他们会是令人歆羡的一家。 这件事让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力守住自己所爱的,他开始认真对待父亲留给他的一切,学习摸索公司的权力架构,尝试接触深处汹涌的暗流,他将很快融入进去,成为时代浪潮新的把控者。 他经常会想象温郁后来的生活,想过他各种快乐的样子,但绝没有想过会有一天,他会流落异国街头,身子单薄如纸,几乎被雪埋没,脸上带着血迹,眼睛更是……死了。 他就那样蜷缩在路边,像一只被人凌虐后丢弃的流浪猫。 就像有人在他心上插了一刀,胸口闷痛,前所未有的强烈心疼。 一滴眼泪滴落在温郁身上,将冰雪一点点化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压抑着哭声,将温郁死死摁在自己怀里,“我来晚了……” 温郁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艾喻青的声音,他只觉得太暖和了,以为自己真的划亮了最后一根火柴。 他慢慢抬手,回抱住对方宽阔的脊背,脑袋拱在他的脖颈处,轻轻蹭了蹭。 艾喻青心里更是滴血,将温郁一把抱起,想赶紧回到温暖的车里。刚抱起来,就发现怀里人轻得像一片雪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 温郁立刻向前勾住艾喻青的脖子,怕他跑了似的,乖巧窝在他的怀抱中,任由艾喻青摆弄,脸贴住他的颈窝,渴求那点热量。 他想就这样沉沉睡去,可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闪电一般,温郁悚然一惊。 “喻青?!” “是我,哥,是我。” 刚才的那一点温度刷得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渗入心底的恶寒。 “这是,哪儿?”温郁颤声问道。 “这里是16街。” “不是,这里是哪个国家?哪个城市?” 艾喻青有点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E国,圣彼得堡。” 温郁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推开艾喻青,让他把自己放下。艾喻青不愿放:“你现在很虚弱,我抱着你吧。” 但温郁坚持,他只好把他放回地上。温郁踉跄了一下,艾喻青赶紧将他稳稳扶住。 “你为什么在这里?”温郁问。 “我来这里出差。”艾喻青更想问温郁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他觉得现在不是一个好的时机。 “出差,”温郁点点头,喃喃着,“出差。” “先上车吧,外面太冷了,好吗?”艾喻青轻声哄道。 没想到温郁像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退了两步: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走回去就行,离得不远了。” 艾喻青伸出的手僵住了,眼神暗了暗,勉强笑道:“我不会害你。我们以前关系很好的,你还记得吗。” 温郁低着头,不说话。是的,他们以前关系很好,那时的温郁还敢在夜里坐上陌生人的车,幸而遇到的是喻青,那段艰难的时光里,他一直陪在他身边。 “上车吧,车上暖和,我看大朴也要走不动了,冻得发抖。” 他看了大朴一眼,大朴配合地发出委屈的哼唧声。 艾喻青安静地等在一边,直到温郁开口,他说: “我不去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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