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们听了这话,刚才的迟疑犹豫全都不见。 立刻附和道:“就是!你们这些公司的人说话,根本不能信!” “你们桥建了,我们船也不能开了,到时候我们靠什么吃饭?” “不能建桥,你们桥建好了我们说什么都没用了。” 好不容易安静的会议室,又陷入了船工的愤怒之中。 直白的怒火,冲着台上的律风燃烧,夹杂着即将丧失维持生计方式的恐慌。 他们越是愤怒,律风越能感受到言语之中的无奈。 兴荣区起了一个坏头,击溃了船工们对桥梁所有的期待和向往,令他们变得固执又暴躁,只会用争吵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在这样的人面前,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因为他们不会听。 于是,律风不说了。 他直接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下一秒,会议室巨大的屏幕上,展现出一片蓝天碧水。 悠悠越江平静的流淌在这片土地,俯瞰的视角里尽是想象之中的静谧美景。 然而,苍葱翠绿,树影掩映的越江,有一座绝不可能存在的拱桥,安安静静横跨两岸。 它真实得就像一直矗立在江面上,宏伟的身躯拥有了清丽俊秀的阴影,悠然洒落在澄澈的江水之中,成为了绝佳江景的一部分。 一只游船轻轻荡漾过去,搅碎了一江宁静的碧影。 律风说:“越江桥究竟会让你们生活变得更糟,还是更好,就是请各位亲眼看看吧。” “你什么意思?” 张国伟皱着眉,迟疑的端详屏幕上绿水青山大桥小船构筑的和谐景色,根本没法找到语言去描述他的困惑。 这样的景色太真实了,但是他清楚知道,这不可能是真实的视频! 因为越江上,还没有这么一座宏伟秀丽的越江桥! “这就是我做的概念视频。” 律风在他的惊疑不定里,耐心解释道:“在腾龙集团的未来规划里,一个拥有越江桥之后的越江新区,绝对不会像兴荣区一样,放弃游船的项目。” 随着他的声音,屏幕上的景色一推到底,从越江桥的这一头迅速掠到越江新区,像极了完全游客视角的巡览。 船工们耳边响起潺潺水声,和他们每天听过船桨划破水面的响动别无二致。 律风播放的视频,好像某个带着摄影机的游客,录下了自己走入越江新区的旅游场景。 石板路两旁,仿古居民楼坐落两侧。 轻微清脆的脚步声,带着众人穿过了装潢精致的商业古楼,去看越江保存了几百年的自然风光。 船工们安静,表情只是略微诧异。 而腾龙集团的人,显得尤为震惊。 他们公司请过专业团队制作未来越江模型,山水船桥全都没有视频来得真实!更不用说这些光影映照的楼房、绿树、石板路了! 说是视频,更像是一场拍摄好的电影。 那种酣畅淋漓的观感,伴随着观看者走过悠闲恬静的竹林、湖泊。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在飞瀑崖的渡头,见到了熟悉的船只。 那些游船重新镀好了彩漆,比他们灰蒙蒙的江船更加漂亮。 在视角落在船上时,屏幕还晃晃悠悠,像是真正踩在了船面上似的,连背景音的江水都像在笑远道而来的陆客,站不稳它们的江船。 上了船,镜头平静下来,缓缓驶出渡头。 然而,他们的这只游船,并不是渡江,而是顺着江水而下,遥遥可见越江桥的影子。 一室的船工,沉默的凝视着船舶驶向越江桥的景象。 困惑许久的腾龙员工,觉得视频要结束了,赶紧拉着身边的林一齐问东问西。 “小老板,这是你们公司做的?” 林一齐的惊讶不比他们少,“应该是我风哥做的,我们公司不做这种概念视频。” 得到回答,他们的视线更加震惊。 他们请外面的团队做概念视频,也要大量经费,等上十天半个月,成品也远远不如现在播放的视频质量。 律风不仅自己做,还做出了他们想象中山水相依、自然清幽的真实感。 屏幕上的越江、远处的越江桥,令他们不由自主感慨万分。 “怎么会有设计师自己做概念视频。” “……那也没有设计师自己去做可研报告啊。” 船舶悠悠靠近越江桥,律风终于在会议室低声吵杂中开了口。 他说:“各位见到的,正是越江新区完整的旅游规划路线:从越江桥启程,穿过建好的文化商业街,沿着青山绿树的风景,走到上游的飞瀑。在这里,旅客大多疲乏不堪,脚程辛苦,所以会乘上渡船,顺着越江而下,穿过越江桥,回到最初下车的岸口。” 律风平静优雅的腔调,融入了江水潺潺轻响之中,带来了会议室绝佳视听享受。 游船两岸的风景,成为了律风最佳的陪衬。 仿佛他们也是参加了这次观览的游客,将要随着这只游船,结束最后的旅程。 船工们心里仍是不愿同意,他们围着张国伟七嘴八舌的讲意见,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一段未来的视频。 视频是好的,风景也是好的,如果这样的开发能够成功,越江新区必然会吸引更多游客,船工们的收入也会因为游客增多,变得更多。 可是—— “谁能保证你们公司,会不会像这样开发越江新区呢?” 张国伟的视线,似乎不会轻易的被一段视频打动。 游船还在缓缓前行,他的意志不会这么容易动摇。 律风被他当成了腾龙集团的人,也不去浪费时间解释。 他说:“无论新区的旅游是不是这样,你们也需要一座越江桥。” “前年,因为越江洪峰过境,为了安全,政府不允许任何渡船在越江航行。所以越江区的村民只能花费一小时时间,绕道兴荣桥,才能渡过越江。“ 张国伟摇头,不同意他的例举,“前年的洪水,二十年都才遇见一次……” “张先生,我记得您希望建桥的理由。” 律风的话,直接打断了张国伟的固执。 在对方诧异的视线里,律风说道:“大洪水确实几十年难遇,但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一座桥能够救下很多人的命。 “他们不用担心暴雨的时候,渡船停运,也不用担心渡船开得太慢,对岸没有车来接,耽误了救治。” “作为一个船工,您在越江上经历过很多危急的事情,比我更明白一座桥的意义。” “所以您说,有一座桥就好了。” 张国伟记起了他跟律风的感慨。 他女儿病了,下着暴雨还要送女儿去对岸的医院。 漆黑的夜晚,他冒着冒雨开船到了对岸,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寒风冷雨将女儿浇湿,幸好医院救治及时,女儿并没有因为淋雨受寒病情加重。 他和律风聊这样的话题时,既有身为父亲的骄傲,也有惋惜和无奈。 因为村子住着许多老人,有些老人没能等到医生进村,更等不到送进医院就断了气。 渡船是他们船工维持生计的工具。 可是没有一座桥,又造成了多少人的遗憾,导致村里的人慢慢的选择搬离这里。 会议室只能听到视频里江水哗啦的声音。 那只带着众人视线的游船,终于晃晃悠悠穿过宽敞的拱形桥洞。 阳光被桥洞遮挡,画面微微暗淡之后,显露出了越江桥下面藏着的雕刻。 专注观看视频的人,疑惑的议论纷纷。 “这下面是什么?” “好像是浮雕……应该是战争年代的浮雕吧。” 他们的议论,随着一幅一幅的浮雕连续掠过镜头,逐渐散播在会议室里。 就好像是一群乘船的游客,正在欣赏这些暗藏故事的壁画。 浮雕拥有十分容易辨别的人物特征。 有穿着破旧的船工,有别着红星的红军。 后面几幅画上,清晰显露出船工折断船桨、砸穿渡船、被人捆起来的坚毅神情。 只要听说过一两个战争时代故事的人,都能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一串浮雕想表达什么。 唯独坐在会议室的船工们面面相觑,露出诧异震惊的视线。 他们这些祖祖辈辈生活在越江上的人,总是会给远道而来的游客,骄傲的讲述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几十遍、几百遍的复述,早就印刻进了他们的心里。 甚至比眼前的浮雕,更加深刻。 张国伟难以置信的看着朴实的画作,就算是他没读过多少书,也能看懂雕刻的内容。 “……这是《越江船工》。”
第4章 生活在越江上的老一辈船工,以搬运货物、捕捞江鱼为生。 贫苦战乱的年代,他们无可避免的卷入了硝烟之中。 红军要渡江援助前线,后方有敌军围追堵截。 船工们顾不上衡量什么代价、什么后果,毅然决然的帮助红军渡江,并赶在敌军追来之前,砸破渡船、折断船桨,为前方战线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也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牺牲了的船工,名字镌刻在今澄市抗战英雄纪念馆里,成为了这座城市永久的记忆。 《越江船工》的故事,也成为了他们这些继续生活在越江上的人,热衷讲述的历史。 张国伟在越江掌渡,不知道告诉过多少乘客这个故事,心里总是怀着骄傲和缅怀。 牺牲的船工,是他的祖辈、远亲。 在讲究血脉传承的社会,他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是英雄的后代。 但是他以为,《越江船工》只会保存在抗战英雄纪念馆的石墙上。 却没有想过,它会出现在一个年轻人的视频里,以浮雕的形式,存在于一座桥梁下方,默默无声的告诉更多远道而来的游客,这条平静的江水,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张国伟能够想到,身体疲乏的游客,坐在舒适轻晃的船上,穿过这座越江桥坚硬的底部,抬头仰望浮雕的柔软表情。 那座宽阔隽秀的越江桥,突然有了特殊的意义,横跨亘古不变的越江,连接了过去的战火与现在的安宁。 律风感受到室内沉静下来的气氛。 他解释道:“这只是我在制作概念视频的时候,出于设计的考虑添加的浮雕。未来的越江桥下方是不是会有《越江船工》的故事,还是要看腾龙集团的规划。” 律风在设计越江桥的时候,思考成本、思考工程技术,一切都要以低廉的预算作为尺标。 可他在做桥梁建模的时候,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创造世界里,随心所欲的渲染越江桥,根本不需要考虑成本的问题。 全凭自己的喜好。 然而,会议室传来一句沉稳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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