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律风也没有研究它的机会。 但是,道桥专业学生可太熟悉这种桥了。 老师最爱用淘金桥举例,讲述悬带桥的奇特与工程师的优秀,希望学生们能够借此懂得,敢想敢做敢设计,才是桥梁设计师该有的魄力。 钟珂模仿着老师的语气,对淘金桥侃侃而谈,律风专心补课。 于是,当那些不需要赶工项目的设计师,晃晃悠悠走出电梯间,立刻见到敞开的办公室大门里,端坐着传说中昨天加班的律风。 昨天加班的人,来得比他们上班的还早。 而且,昨日重现,往事再来。 钟珂居然又在跟律风谈什么省材省料,什么施工方便,什么国际先进水平,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会不需要钱旭阳来问好,他们都不由自主地靠过去,听一听,乌雀山大桥是不是有什么新进展了! “聊什么啊?哦,悬带桥啊,律工你没听说过?” “这个桥厉害啊,之前在网上火得不得了,我们都专门去看过。” “我读过自锚上承式悬带桥的论文,里面有些理念现在看来已经过时了,但是在那个年代,有这种想法和尝试的勇气真的不得了。当年的工程师都是自学成才,还能把桥给建成了,确实了不起。” 钟珂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群人好奇的凑过来,又开始聊天。 话题从乌雀山大桥方案,走向了网红桥面与工程师八卦了。 “行了,都几点了,还不去上班!” 钟珂重新开始赶人,准备还律风一片清净。 然而,律风拿起手上资料,问道:“等等,我请想问一下,你们知不知道这几张草图是谁画的?” 热衷闲聊的设计师,不少人都参与过乌雀山大桥这个项目。 他们凑过来看手上的草图,一张一张地翻过去。 这些手绘设计图他们确实在资料里见过,曾经还嘻嘻哈哈调侃了一番,怎么有个悬带桥。 但是,画设计图的是谁,他们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老周你见过吗?” “没有,这是第五个方案吧,这不是谢宇你们参与的方案吗?” 叫谢宇的设计师,年纪看起来四五十岁,比其他人都要苍老一些。 他刚才还笑嘻嘻的聊悬带桥,此时却神情严肃地翻看这几张手绘设计图。 律风见他的表情,看得出他知道什么。 可是,等谢宇翻完图,他迟疑的说道:“这个……还是问吴院最清楚吧。” 他的语调低沉,似乎这几张图牵涉了什么讳莫如深的内幕。 律风还没开口追问,身边的同事热情地煽风点火。 “怎么又要问吴院啊,谢宇,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你既然知道是谁画的,就直说呗。搞不好律工去跟对方沟通沟通,就出新方案了!” 他们打着律风的旗号,想听内幕的心情呼之欲出。 明明是自己想知道,搞得好像是为国为民为大义,一点儿也不八卦。 然而,谢宇表情为难,笑得勉强。 他看向律风,说:“这几张图纯粹是因为方案三、方案四受到地震影响,设计师随便画来开拓思路的。乌雀山建不了悬带桥,所以我们后续才没有更进一步的研究。你知道是谁画的,也没什么用。” “可是……” 他想知道的,是这位设计师为什么明知悬带桥不可能在乌雀山建成,还画出了这几张设计图。 是因为悬带桥给了设计师灵感,还是说乌雀山大桥可以从悬带桥的设计理念里找到新的突破口。 律风还没说出他的想法,人群后面就传来一声问。 “都在呢?” 他们转头一看,吴赢启和冯主任走进办公室,径直向他们走来。 吴赢启一直在其他桥梁项目里带队,如果不是为了律风,也不会三天两头回桥梁院来。 他刚回来,就见员工们围着律风,热烈的讨论。 而钱旭阳离他们远远的,完全无法融入这个集体。 吴赢启脸色稍缓。 果然,他们桥梁分院的人,还是喜欢有真才实学的设计师。 “看得怎么样?”吴赢启随口问了问律风。 谁知道,律风马上拿起手上的设计图,一点儿想要客客气气回答领导问题的意思都没有。 “吴院,麻烦你看一看这几张设计图。这是谁画的?” 他的直接,超出了谢宇预期。 谢宇神色不定的盯着吴院,唯恐律风的要求,惹得吴院不高兴。 吴赢启略微皱眉,接过了那份资料。 几张陈旧的手绘设计图,清晰的留下了笔触,当它摆得端端正正的时候,像极了现在手机软件里呲牙大笑的表情。 他脸色有些苍白,语气仍是平静的说道:“哦,这几张图是吴华同志画的。” 吴院一说画这图的人叫吴华,周围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刚才只有谢宇脸色忐忑,现在,轮到其他人露出原来如此、难怪这样的诧异神情。 但律风无法理解他们的变化,仍是追问:“我能见见他吗?” 吴赢启闻言愣了愣,笑道:“你见不到他了,他走了。” 习惯了嘻嘻哈哈的设计师,听到吴院这句轻松的回答,瞬间觉得沉重。 他们咳咳咳哎哎哎的咳嗽、叹息,掩饰着律风想要见吴华一面带来的尴尬。 可惜,律风却没能领会这句话的委婉,更不懂得大家怎么突然凝重起来。 他意识到,吴华应当是一位特殊的员工。 特殊到吴赢启说他走了,大家不仅没有争前恐后的说说吴华的情况,还沉默尴尬的表示着“我们都认识吴华,但是关于他的离职,我们什么都不能说”。 即使如此,律风仍是固执追问:“既然这样,我能不能要一个他的联系方式,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会画这几张设计图。” 他尽量语气显得诚恳。 谁知,吴赢启却苦笑了一声,“你没明白。” 吴赢启赶紧纠正了自己的说法,“他走了,不是说他离职或者退休,是去世了。” 也许只有在方言表述存在差异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律风在国外留学,不是很懂得他们这些人委婉的说法。 “吴华同志是我父亲,也是院里的老工程师。他退休前就在负责乌雀山大桥的项目,退休之后,一直记挂着乌雀山大桥,院里就返聘了他,继续负责乌雀山大桥的项目。前两年,我们建成了曲水湾大桥,工程技术又有了突破,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推进一下乌雀山大桥,可惜……来了场大地震。” 整个办公室,只有吴赢启显得轻松自然。 也许是最亲近的人,最能释怀。 他惋惜的不是吴华的去世,而是惋惜乌雀山的地震。 他说:“当时乌雀山地震的问题,导致项目研究遇到了瓶颈,我们一直找不到解决办法,所以他就随手画了这几张悬带桥的设计,启发一下我们的思想,叫我们不要灰心丧气,再去乌雀山走走,看看能不能设计出新的方案。” “但是……” “那时候乌雀山大桥的项目基本宣布暂停,我又被安排去了其他项目。他就一个人乘车去了乌雀山,结果路上遇到车祸,没能救回来。” 吴赢启将手上的资料放在桌面,盯着那几笔清楚的“笑脸”充满怀念。 “这几张设计图啊,本身没什么意义。”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律风也因为吴赢启的讲述,沉默的陷入深思。 他以为,这几张设计图能够装进乌雀山大桥设计方案,必然有它独到的地方。 可他没有想到,这更像是出于纪念的目的,将这几张没有意义的设计图纸,装订进无法建成的大桥里。 钱旭阳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听完。 即使他从他爸那儿已经听说过了吴华和吴赢启父子档的故事,也不免感慨这座大桥真的害人不浅。 两代桥梁工程师都解决不了乌雀山大桥的问题,律风这么一个家伙凭什么解决? 他视线得意的瞟过律风,发现律风的表情果然很凝重。 吴赢启感受到他们的压抑,反而笑出声来。 “干什么这么安静?吴华同志在国院干了一辈子,早就有心理准备。” 谢宇打破沉默,说:“我们这是惋惜啊……” “惋惜乌雀山大桥建不成还行,惋惜吴华同志就没必要了。” 吴赢启叹息一声,“他老人家去世都快七十三岁了,葬礼都是喜丧。我们还是多锻炼锻炼身体,争取能活得比他命长吧。” 沉闷的气氛,突然被他这句感慨打破。 七十三岁啊,一群疯狂加班天天怕死天天熬夜的设计师一想,顿时就不难过了。 “也是哈,我现在都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到退休。” “过几天我得去做个全身体检,老是腰痛头痛脖子痛,我觉得自己都快死了。” 周围的轻轻松松,谢宇也能出声夸夸吴老师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号召起大家向吴老师学习。 气氛终于重新活跃,吴赢启也松了一口气。 他勾起笑意,拍了拍那几张设计图。 “律风,我今天都在院里,应该没有比我更了解乌雀山大桥的人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在他亲切友好的视线里,律风说道:“吴院,我想去趟乌雀山。” “嗯?”吴赢启不解的眨眨眼,“乌雀山的数据,档案室里都有。更新的数据,我可以安排乌雀山的测量员发回来,无论你是要建模型还是写论文,这些资料完全够用了,没必要去一趟乌雀山。” 浪费时间。 律风非常坚持,“数据是数据,跟实地调研完全不同。我想亲眼看看每一个方案在乌雀山的实际落位点,还有整个乌雀山的现状。” 谢宇听了,有些讪讪。 他参与乌雀山大桥这么多年,经常去乌雀山那个荒郊野岭。 律风这样模样清秀的年轻人,进山就像挖煤,搞不好吹得皮开肉绽出来,嫌弃工作太累太辛苦,想不开就跑了。 出于对优秀人才的照顾,他劝说道:“乌雀山没什么好看的,都是山林山崖大峡谷,你看测量发回来的地形图也是一样的。” 吴赢启没有出声阻止,说明他也赞同谢宇的观点。 律风却并不领情,“如果一样,吴老师也不会七十三岁高龄,还坚持去乌雀山了。” 这话说得周围的设计师惊讶无比。 只见律风翻看着那几张手绘草图,像在解读吴华在线条里留下来的信息。 “吴老师是优秀的桥梁工程师,他懂得的知识、画过的图纸、建设的桥梁远超我的认知。但是,这么一位了解桥梁、了解乌雀山的设计师,在遇到瓶颈的时候,依然想要去现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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