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三九冷着脸,说:“不会。” 齐天猛地塌下了背。他喘着粗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很久之后,他终于说话了,“我每次都要问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原谅,我……” 他又深深呼出一口气,但还是止不住哽咽。 他说:“因为我经常出现幻觉,不光是凭空看见你,我还会把别人也认成你。” “有一次,我把陶磊认成了你,他做了一个测试,发现,在这个时候我会完全失去自保能力,如果对方是敌人,那么我……” 霍三九敏感地捕捉到了重点,他皱着眉头,强硬地打断了齐天,问:“什么测试。” “……”齐天犹豫了一下,说:“他让我从楼上跳下去。” 霍三九捂住了眼睛。 “然后,陶磊建议我每次见到你时,要先确认你的身份。他说,因为大多数情况下面对的是我自己的潜意识,我只能问最简单最容易被潜意识识别的问题。比如说:你是真的霍三九吗?我的潜意识会回答,不是。我的手下,或者说对我并不带有恶意的人也会回答,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回答‘是’,这个时候,我不需要思考,拿起枪,开枪就可以。” “但我拒绝了。”齐天说。 “不是只有别有用心的人才会回答是,”还有霍三九本人,“当然,我知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几率并不大,但那个时候我想,万一呢?” “太难的问题,潜意识识别不出来,我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合适的问题。就是:你愿意原谅我了吗。我知道我的幻觉会怎么回答,也知道你会怎么回答,三九。” 霍三九几乎夺门而逃。 他用最快的速度翻下阳台,手忙脚乱,还踢倒了树下的一个废旧花盆。 动静当然引起了保镖的警觉,如果这样还发现不了,那荣与堂的人也太过废物了。 没办法,为了不引起骚乱,霍三九胡乱抹了一把脸,自己主动站到了保镖面前。 面对目瞪口呆的保镖,他镇定自若地穿过草坪走到了门口,输密码开门的同时,说:“通知这几天值班的所有人,明天找花蟒领罚。” 他这几天出入这里如入无人之境,花蟒到底干什么吃的。 滴,门开了。 密码没换。 他进了门,换了鞋,然后把面面相觑的保镖们关在了门外。 拖鞋也还在。 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同时还有满身复杂的情绪,伤心不解愤怒,他冲上楼,一把推开了齐天的门。 齐天没想到他去而复返。 他正单手拿着手杖,打算去阻止保镖。 就这样,迎面看到了开门进来的霍三九。 他有些慌乱地想要扔下手杖,但失去支撑之后,还没做好准备,他有些站不稳。 眼看要跌倒,霍三九伸手扶住了他。 他扶着齐天的手腕,“天哥,我们坐着说话吧,你看,我这几天总是站着,很累了。” 他们相对而坐。 霍三九原本有很多情绪想要向齐天发泄,质问他!骂他!用一切言语让他伤心难受!但最终,他都说不出来。积蓄太多了,临近爆发,反而奇迹般的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齐天,想去摸摸他的腿,问他还疼不疼。想要抱抱他,想要拥抱,亲吻,或者任何肢体接触。但他没有。他仍旧坐在原地,跟齐天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 他突然问,“你想他,想得甚至出现了幻觉,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 不知道为什么,霍三九还是把自己当成那个幻觉来跟齐天对话。 而且,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一遍了,难道幻觉中的霍三九和真实的霍三九得到的会是不同的答案吗? 答案是不一样的。 齐天说:“因为我还没好,等我好了,可以走路了,我会去找他的。” “怎么才算好?”霍三九逼问他,“要健步如飞吗,还是你要去跑马拉松。” 抓着这点说很没有意思,但三九就是想反驳他,想吵架,想发泄,想不讲道理地打一架。 “因为……”齐天说,“因为害怕。” 齐天曾经问过江锦一个问题。 他问:“为什么要留下来,我们心里都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怪什么都怪不到你头上。” 江锦说:“但我会怪我自己。我想要弥补,想赎罪。” 齐天早就知道劝不动江锦,但他很好奇江锦对赎罪的看法,他问:“你觉得对不起一个人,待在他身边会更好吗?或许,你应该离他远一点。” 江锦说:“我对不起你,当然更要在你身边为你做点事……” 齐天有些急切地打断他,“那么,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你待在我身边,能为我做什么?” 他这话问住了江锦。因为,他对于齐天来说真的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所有的事情,都有更专业的人去做,他在这里,最大的用处不过是“不帮倒忙”。 江锦无言以对。 “如果你能为他做的,已经都做完了。现在的你对他来说,不光不是助力,而且是负累——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实体上,那么你还是一定要待在他身边吗?你非要靠近他,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他呢?你为了抵消你的罪孽,为了充盈你的感情,为了你自己有所依靠,还是,还是为了他好呢?” 齐天用尽最戳人心肺的话极力贬低着这种做法。 江锦被他说得眼眶通红。 他当然没有继续反驳,而是灰溜溜地走了。 齐天根本不是在说他。而是在不断反复地给自己洗脑。 不要靠近他。不要去找他。你对他来说没有用。你能做的事情,你能帮他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你没有用,不要出现,不要以这副可怜的样子出现。 江锦并没有被他气走。 第二天,他还如往常一样,小狗似的跟在护士身后,看着护士把药推进吊瓶里。 江锦说:“齐天,你真的觉得我完全没用吗?我不是陪你说话了吗?你病情反复不是我发现的吗?而且,我最知道你在担心谁,知道你最在乎谁。” 如果有用指的是能否获得利益,那我的确没什么用处。但是,除了利益,人类就不需要其他了吗? 齐天看着霍三九,“我很想你,我想你想得要死,”齐天没有再用“他”,“可是我怕你不需要我,我怕我什么都帮不上你,还怕没了我你会更快乐。” 霍三九却还是用“他”,他说:“你想他,应该去追他,去堵他,去拦他,应该去死缠烂打,而不是你每天这样跟幻觉说话!” “你应该堵在他门口赖着不走,应该在下雨天站在楼下扮可怜,你应该淋得感冒发烧晕倒在他家门口,你哭你闹,你示弱……总之,你要让他知道,你很想他。” 霍三九真的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的理智重新到了崩溃边缘。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没打一声招呼,转身就走了出去。从大门。 那天之后,霍三九没有再去找过齐天。 他仍旧睡眠不好,仍旧在蜘蛛酒吧做着不太有意思的工作,听着杨招唱难听的歌。 齐天没有来。 没有来追他、堵他、拦他。 走出酒吧时,他会下意识看道路两边,没有齐天的车。 睡不着时,他会走到窗边,看一看楼下,没有人。只有偶尔路过一只猫,慢悠悠地打着哈欠。 一连四五天,死寂死寂的四五天。 第五天时,蜘蛛酒吧来了一个不识趣的人,一来就问关于栾景年的消息,霍三九懒得编那种真假参半的话糊弄他,干脆告诉那人,这个消息,我们还真没弄到,不过定金不退,作为歉意,我可以附赠你一条关于盛世的消息,也可以说是八卦,最近盛世的Josh出逃,据说郑映悬赏八万找到Josh,但你知道他躲在哪里吗?大学城,他躲在大学城谈恋爱。去找到他,领赏金去吧,不用谢我。 那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霍三九气不顺,偏偏一切都要跟他作对! 杨招唱了才半个小时,突然一拨弦,下台跟他说:我要回去了。 回哪里?霍三九还没明白状况。 杨招说:回去,回我原本的地方。这些日子,很谢谢你,我想了很多,可能想明白了吧,也可能没想明白,但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要回到我爸妈留下来的房子,去做原本我想做的事情,去过如果没发生意外我会过的生活。 霍三九没有挽留他。 像杨招这种搞音乐搞艺术的人,居然没有给他留下一个像样的告别仪式。 他只是在最后说了那段话,说他要人为剔除意外,回到从前的轨迹。 真的可以吗? 霍三九心情糟透了,回到家仍旧睡不着觉。 楼下依旧没有人。 他气昏了头,干脆同归于尽吧! 霍三九对自己的判断很准确,他的确不是那种自控能力强的人。 他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门。 从这里到花坛,不是到齐天家,从花坛到车库,不是到齐天家,从车库到十字路口,不是到齐天家,从十字路口到成明街,不是到齐天家…… 霍三九在花坛边停了下来。 其实,每条路都能到齐天那里。每条路也都不能到齐天那里。 如果他想去。如果他不想去。 走过花坛,霍三九往相反的方向拐了过去,走了几步,他慢慢停下了。 在路的那一端,站着一个人。 他像是已经站了很久,他倚靠着路灯,抬头远远看着不远处的那栋楼。 霍三九看过去,原来在这里也可以看到他家。 他快步走近了他。 齐天有些不安地抿抿嘴,正要说什么,就听到霍三九大声骂他:“你有病吧!你在这里干嘛!我让你去楼下!楼下懂吗?你在这里我能看到你吗!” 他的声音根本低不下来,“几天了!你在这里站了几个晚上!” 齐天被他吓了一跳,回答他:“第五个晚上。” 霍三九又被气死了,“我是问你这个吗!我是问你为什么不去找我!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齐天说:“但是一直没有下雨。” 下什么雨!那是比喻!比喻! 霍三九心想,要是齐天的腿没有伤,他就一拳打过去! 齐天看他又怒又气,却反而笑了,他问:“你是霍三九对吧?” 霍三九说:“如果我说谎呢?你要靠这种问题来分辨是幻觉还是我吗?” 齐天摇头,说:“我觉得以后可以分出来了。” “天哥,我教你一个办法吧。下一次见到我,你就过来抱住我。” 霍三九向他张开手臂,“如果是真的我,会抱你的。” (完)
第80章 完结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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