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江白榆哦?” “?” 陆瓒微微睁大眼睛,像是见鬼了一样看向前桌的张乐奇。 二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片刻,最终由陆瓒两声干笑打破了僵局: “没有,哪有,怎么可能,不过我们小学初中都是校友,他还挺出名的,毕竟是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这样啊。”张乐奇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回答。 前座的家伙总算是消停下来,没一会儿,又抱着书包大喇喇找人要作业去了。 教室里吵嚷的人声依旧,只有陆瓒垂下眼,唇角的笑意浅了一些。 他低头收好书和作业,乖乖拖干净教室的地面,才跟其他几个同学锁了门往学校外走。 他们离开的时候,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天空的橙红色更浓郁了些,洒满整片天地。 和陆瓒一起出去的同学里,有几人停在了自行车停车区,有几人勾肩搭背的走向了校园外的小路,还有人停在公交车的站牌下,互相告别。 而陆瓒在所有人都走后,逃也似的穿过了校门口的马路,连滚带爬进了一辆车标十分高调的黑色轿车内。 他缓着气,确定没熟人看见自己,才来得及兴师问罪: “我说了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回家,李叔你怎么又来了。” 还把车停在学校正对面马路边,生怕别人看不见。 “真不是我要来的,少爷,是陆先生嘱咐我来接你。” 李叔板板正正答。 那一声“少爷”听得陆瓒耳朵痛。 他有些崩溃: “我的好叔叔,你叫我陆瓒阿瓒小瓒小王八蛋都行,别叫我少爷了,整得跟玛丽苏小说似的。” “好的,少爷。” “……” 陆瓒叹了口气,也没心情再纠正了,只说: “……下次要来至少换辆车,不知道的以为谁家杀马特少爷又开豪车招摇过市。” “好的少爷。” “……” 轿车缓缓发动汇入车流,陆瓒坐在后座,抬眼看玻璃窗外的景和人慢慢后退。 他盯着某处出了会儿神,最终抬手挡住了眼睛。 北川一中离市中心不远,那时候又正是晚高峰时间,路上的车和周边的人都不在少数。 江白榆骑着自行车行在路边,偶然听见哪个男孩发出一声惊叹: “我靠,大劳!” “北川卧虎藏龙啊,晚高峰还有人开着大劳招摇过市。” “收起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也没见过嘿嘿……” 那些声音随着风越飘越远,江白榆淡淡抬眼望向行车道,很快看见了他们口中那辆车。 那并不难,因为害怕剐蹭,它周边的车辆都离它很远,所以格外显眼。 江白榆的视线在那辆高调的车子上停顿片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微有些出神。 那个时候,夕阳落下,橙金色的光撒在街道上,温柔地包裹住万物,将柏油路面和亮黑色的车子表面都铺上一层淡淡的光。 而江白榆骑着他那不知道哪个零件老化、一直在发出细微吱呀声的旧自行车,拐进了背光的小巷。
第3章 003/蒙太奇 北川夏日的阳光总是很毒辣,在天上悬挂一天,烧得万物都发烫。 可一旦那些光亮被地平线与火烧云吞噬掩埋,天地间灼热温度随着光一起散去,凉气丝丝缕缕弥漫开来,是和正午截然不同的清凉感。 江白榆骑着车拐进了主道一侧的小巷子里。 那条路背光,进去之后,少年白色的校服被铺上一层浅浅的灰。 城市主街上的闹声似乎被这样一条小巷子阻拦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只剩了车轮转动、碾在地面时的细微声响,以及因为零件老化而发出的一声声“吱呀”。 那些声音被关在窄小的巷子里,跟地面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一同起伏。 旁边发灰的白墙上,墙皮脱落斑驳,印着各种小广告和孩童的涂鸦。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烟尘味和背光处独有的泥土青苔味混在了一起,成为一种很独特的、无限近似于孤独的味道。 少年的自行车在城市的小路间穿行,他穿过白墙和小巷,穿过洒满破碎光斑的林荫道,穿过填满喧闹烟火气的小吃街,最终顺着一堵红砖墙拐进了另一条路。 比起外面的小吃街,这条街要冷清得多。小卖部的老板坐在躺椅上逗猫,穿着二道背心的老大爷围在一起,扇着蒲扇下象棋。远处,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掀开了家门口巨大的蒸笼,带着面食香味的白雾扑出来,又迅速消散在了空气里。 老太太挥开笼屉里的热气,抬眼时,她看见了不远处的少年,立马堆起了笑容: “白榆放学啦?” “嗯,阿婆,下午好。” 江白榆刹住车子,抬眸看了一眼张婆新鲜出炉的馒头,抬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要四个馒头。” “好嘞,你赶巧了,刚出锅的热乎馒头,阿婆给你装啊。” 张婆虽然头发白了,但动作爽利得很。她用塑料袋给江白榆抓了四个馒头,还抽空拍了拍他握着手机扫码的手: “行了,不用给了,看着你长大的,就几个馒头还跟阿婆计较。” 听见张婆的话,江白榆应了一声,拎过塑料袋,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跟张婆告过别后就继续骑车往前行去。 张婆站在蒸笼边看着少年的背影,等他人行远,她才低头用围裙擦擦手,打算继续进屋干活。 但还没等她转身,桌上一只老旧的电子喇叭就报出一声: “微信支付收款,两元。” 张婆愣了一下,随后笑着摇摇头: “这臭小子……” 属于城市的烟火气填满大街小巷,但行在道路尽头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却与四周格格不入。 自行车从巷口颇有年代感的门洞拐进了居民楼,而早与他驶向不同道路的车子穿过庄园精致的大门,停在了花园的喷泉之前。 陆瓒拎着书包从车上下来,他跟司机李叔告了别,懒洋洋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刚在车上睡着了,此时眼角眉梢都是困倦。 他家的院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鸟叫蝉鸣,以及背后小喷泉的哗哗水声。 陆瓒的妈妈喜欢种花,所以他家楼前的那片庭院全部被改成了花园,花香混着喷泉潮湿的水汽飘过来,让陆瓒清醒了一些。 他在原地放空几秒,伸了个懒腰,小跑着跨上了家门口白色的大理石阶。 推开庄园别墅厚重的门,内里的气味比外面要浓郁很多,那不再是清新的泥土和花香,而是一种很沉很静的低调熏香味道 ,这是陆瓒妈妈喜欢的香味。 “我回来了!” 陆瓒关上门,扬声道。 屋子深处有女声回应,陆瓒拎着包走去一楼的客厅,随手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 沙发侧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相框内的四人靠在一起,看着就是幸福模样。 照片中的女主人就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不算年轻,但就算是眼角的细纹也无法遮掩她艳丽的眉眼。 此时,许知礼正给自己涂指甲油,听见声音,她抬眸看了一眼,却见自己家儿子身上脸上都是一块一块的脏污,于是嫌弃地皱起了眉: “怎么弄得跟个小脏狗似的。” “跟同学打篮球。” “哟,几天就跟新同学这么好了?” “是啊,他们人都很好。” 陆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脸和手是洗干净了,但又弄得发梢湿哒哒的。 他擦着手出来,突然闻见房间里似乎有股奶乎乎甜腻腻的味道,嗅了嗅,问: “什么味儿这么香啊。”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家甜点阿姨端出了一盘新鲜出炉的软欧包。 烤盘和面包还冒着热气,和香香甜甜的味道一起扑散出来。 “哇——” 陆瓒扑过去,徒手抓起来一个,被烫得吱哇乱叫,冒着热气的可怜软欧包不停在他双手间舞蹈。甜点阿姨见了,提醒道: “慢点儿小瓒,刚出炉,烫呢。” 许知礼则笑着摇摇头: “瞧你那样儿,少吃点,一会儿该吃晚餐了。” “知道啦。” 陆瓒拎起书包,跟甜点阿姨和许知礼挥挥手: “我上去换衣服啊。” 他叼着软欧包上了楼,才走出没几步,大厅的门就发出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进门的是个表情和气质都略显严肃的中年男人,以及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女孩。陆瓒后退几步看了他们一眼,大喇喇挥着手打了个招呼: “爸好,姐好。” 说完他就一溜烟爬上了楼,也没听爸爸和姐姐说了什么,多半又是教训他没个正形。 陆瓒不爱听这些,所以赶在那之前拎着书包从大厅跑到楼上自己的房间,他叼着面包,用还沾着香味和热气的手拧开了房间的门把。 “咔哒。” 钥匙轻响,防盗门应声而开,江白榆拉开门,走进去时顺手将装着馒头的塑料袋放到了门口的柜子上。 他家住在北川旧市区一片老旧的居民区内,外面看着就像是一栋不怎么高、类似筒子楼的建筑。 楼道里挂着各家晾出来的衣服,一到下午,整栋楼都充斥着厨房内的翻炒声,各家的饭菜香味飘出来混在一起,闻着就是热闹又温馨的味道。 但这些向来和江白榆没有关系。 他关上了门,门外橙红色的光线被门板和窗帘拦在了外面,所以显得格外昏暗。 房间里是一股烟酒混合起来的气味,不算好闻。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吃干净的外卖盒,以及一个被填满的烟灰缸。桌上和地面都是歪倒着的烟盒和酒瓶,而房间不大的沙发上横躺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客厅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这些,就只剩一个没打开的旧电视机,以及另一边柜子上摆着的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眉眼清冷温柔,她被定格在了那个最美的年纪。 江白榆抬眸扫了一眼,也没管睡在沙发上的人,只自己回了房间。 他家向来是这样,有人跟没人也没什么差别,同一屋檐下,有着相同血脉的人却分别活在各自的世界。 男人在烟酒中颓废,而少年像以往无数日子一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了书桌前。 江白榆的书桌很整齐,甚至能从它严谨的布局中窥见一点强迫症的意思。桌边的书架被塞得很满,扫一眼,大多都是教辅书与习题册,偶尔夹着几本名著。 他从其中挑出一本题集,打开之前记录过的页码,看着上次没做完的题目,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始终没有动作。 许久,也只有手里的水笔在他修长手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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