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长大了啊,”付辉平又给他夹了块排骨,“把菜吃完啊,特地挑的精品肋排。” 可能大多父母都是如此,表达关心的方式不外乎是,叮嘱吃好饭、多穿衣、好好学习,至多再问问钱少没少。 果不其然,吃过饭,付辉平掏出皮夹,点了几张钞票递给他,“缺什么就自己买。” 付辉平属于寡言少语、踏实做事的人,学不来花哨的一套。 他还得把握好度,免得把职业病带回家里,问话像审犯人,两个大老爷们也不说煽情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番话,干巴,但实在,没掺水分。 付辉平生活简朴,曾经的皮夹旧得脱胶掉皮还不舍得换,还是付嘉言用学校奖励考中状元的钱买了新的,当生日礼物送他。 “不缺,”付嘉言没动,“开学姑姑就给买齐活了。” “你姑姑是你姑姑,我给你是我给你的,拿着。” 付嘉言还是接了,不然他也会背地塞到他的枕下或书包里。 就像他刚上初中时,个子没蹿上来,校服大了,趁着他入睡,付辉平拿去改。一个糙汉子,针线活做得倒不错。 初二初三,他一下子长高十几公分,芝麻杆似的,又是付辉平出完任务回来,给他带了新衣裳。 父爱不一定如山巍峨伟大,但往往沉默。 付嘉言从父亲手里接过钱时,两只手有着鲜明对比。 同样的大掌,一个白,一个黑,一个提笔写字,运球投篮,一个执枪办案,惩恶歼凶。 “爸,你为什么不让我读警校?” “读什么读?”付辉平常年栉风沐雨,跟什么犯罪分子都打过交道,瞪眼的神情很是威严,“你成绩完全够上A大,学金融,学计算机,哪样不比当警察好?” 他挥了挥手,“我洗碗了,你该干吗干吗去。” 付辉平热爱自己的职业是一回事,子承父业又是另一回事,他深刻体会过这行的辛苦,就付嘉言这么一个独子,宁愿让他坐办公室,舒舒服服地赚钱。 付嘉言也没再执着,哥俩好地揽了下付辉平的肩,回房间了。 付嘉言在书桌前坐下,墙上贴着他从小到大的,大大小小的奖状,付辉平还专门找人在墙上钉了架子,摆放他的奖杯。 在付辉平房间,也有类似的布置,不过他拿的是各种表彰。 不摆出去炫耀,留在自己房间,仅给自己展示。 付辉平曾告诉他,这是荣誉,也是警醒,需朝乾夕惕,再辉煌也是过去的,重要的是未来的功勋。 付嘉言看了一会儿,从书包里取出习题册。 - 次日早晨,谢蔲醒来,腿跟变压器碾过,又重装上去的一样,疼得不行,放弃骑车,打车去学校。 临近学校的路面窄,很容易堵,车移动得缓慢,司机说:“姑娘,你要是赶时间,从这里走过去估计还快点。” 鸣笛声此起彼伏,谢蔲想想,觉得也行,便付了钱,准备下车。 不管开不开运动会,迟到就得在门口登记,继而扣班级操行评比分,谢蔲心里记挂着这件事,推门时忘了看后面有无自行车、电动车。 剧烈刺耳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声响起。 谢蔲的心脏骤然一提,悬到半空中,吓得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愣愣地看着车头。 不到一臂的距离。 付嘉言也吓得不轻,幸亏他骑得不快,及时刹车,否则就要撞个车毁人伤了。 他两只脚踩在地面,没好气:“怎么回事,看不看路啊?不要命了?要不是我反应迅速,出了事谁负责?你……” 对面的人抬起脸,他一怔,卡了壳,“谢蔲?” 上学的学生,旁边开车的司机注意到这起差点发生的事故,纷纷看来。 “对不起,”谢蔲的耳根子红了,是被骂得,眼里还有惊吓过后的余悸,她拽着书包肩带,声音细弱,“我不是故意的。” 司机回头,关心道:“没事吧小姑娘?” 谢蔲自知理亏,真诚道歉:“实在对不起,师傅,我赔您吧。” “又没剐着哪儿,人没事就行,”司机也是个好人,摆摆手,“走吧走吧。学校附近车流量大,下次注意点安全。” 付嘉言的怒气一下子发不出来了,不能得理不饶人,看到她一张纸白的脸,再硬的语气也蔫了,他生硬地说:“算了,你……以后小心就是了,这样真的很危险。” 他骑走了。 谢蔲心跳慢慢平复,慢吞吞地走去学校,她有种脚踩不到实处的恍惚感。 父母、爷爷奶奶是知识分子,即使她做错事,也是讲道理教育为主,从不对她大小声。老师觉得她是老实乖巧的女孩子,夸还来不及,哪会词严令色? 继“第一个打她头的人”后,付嘉言又成为“第一个骂她骂得狗血淋头的人”。 设身处地,代入他的视角,她的确该骂。 谢蔻自己也在后怕,倘若他没刹住,或者她慢了半秒开门,两个人都会遭遇严重的相撞,到时就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带过去的。 这么想了一路,到教室时,差点迟到。 陈毓颖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没睡好吗?” 谢蔻木木地摇了摇头,余光瞥到付嘉言,一时又是自惭,又是愧疚,又是羞恼,五味杂陈。 汪尧又上台了,尽职尽责地播报今天的比赛项目,先动员大家去加油,再预祝运动员取得好成绩。 谢蔻话到了嘴边,被他一打岔,像嚼久的甘蔗,没了味道,只剩碎渣。还是咽回去了。 运动会进行到第二天,有些同学的兴致已经消减了,在学校闲逛,或者留在教室学习。 谢蔻属于后者。 陈毓颖体谅同情她,或者说她可怜的腿,自己和其他同学去看田径场。 除了上厕所,打水,谢蔻一上午没有离开过教室。 她像被装在某种密封的容器里,闷得令人窒息。自责、懊丧等情绪纠结成一团,好似萦绕在臭肉上的苍蝇,挥不去,极其恼人。 付嘉言回来取相机的备用电池,看到谢蔻一个人恹恹地在看书,他寻思着,是不是早上的事对她影响太大了。 他之所以动气,还有一个原因是,包里装着相机——那是付辉平花半个多月工资送他的。他们极少陪对方过一个完整的生日,十六年来屈指可数。 钱是其次,它的意义与众不同。 付嘉言踟蹰片刻,自认能屈能伸,组织了会儿语言,叫她:“喂,谢蔻。” 谢蔻疑惑地看向他。 对上她那双眼睛,他串好的句子,顿时崩散,大珠小珠落玉盘,砸在心里。他还是太不会和女生打交道了,这么多年,就柴诗茜是个例外。 出口就变成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运气好,逃过一劫,说不定马上就能碰到什么好事呢。” 谢蔻:“……” 付嘉言说完就想掴自己一巴掌。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 谢蔻说:“那借您吉言了。” “……不客气。”付嘉言拿了东西就走了,说多错多,不能再聊下去了。 谢蔻继续低头看书,待读完那本鲁迅文集,才总算从那起意外中抽离出来。 看到最后一页,页角依然是一个龙飞凤舞的“F”签名。或许类似于,动物喜欢用某种东西圈画领地,书的主人签名,也是这个意思。 谢蔻起身去图书角放书。 本来,无规矩不成方圆,应该有专人管理,有借有还,但周兆顺说,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这事全凭自觉。 她重新抽了本出来,打开想翻几页看看,蓦地掉出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红色纸钞。 谢蔻笑了。 还真有“后福”啊。
第7章 犯冲 谢蔻把信封带书,一起交给了唐宸晨,还告诉他,直接问书是谁的,别提钱的事。 唐宸晨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趁中午大家吃完饭,都在教室的时候,扬起书,问:“这本《了不起的盖茨比》是哪位同学的啊?” 无人作答,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要么在闲聊。 唐宸晨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 下面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是了不起的付嘉言同学的。” 众人被逗得大笑。 唐宸晨拿着书下讲台,走到付嘉言面前,问:“你有没有落什么东西?” 付嘉言莫名:“落什么?” “书里有个信封。”唐宸晨提醒他。 付嘉言思索片刻,想起来了,“哦,里面有五百块钱是吧,我随手夹进去的,忘了。” 解锁成功,唐宸晨把信封抽出来,还他,“你也是心大,还好谢蔻发现了。” 谢蔻? 付嘉言拈着薄薄的信封,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隔着几排座位,冲她说了句“谢了啊”。 班里吵,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谢蔻心想,还以为是拾金不昧,结果是福祸相依。这“后福”是“大难”给她的,不要也罢。 权当她还他的。 尚未响午休铃,几个男生围坐在一块儿,似乎在调侃付嘉言什么,哄笑声喧哗。 说是实验班,其实到目前为止,班里学习氛围也没那么硝云弹雨的,闲暇时,大家也聊天、打球、玩乐。 谢蔻在写题,再过不久就要期中考试,也就是第二次月考,到时吴亚蓉肯定要过问她的成绩。班级第二——她不想再用这个名次交差。 她隐约听到一个名字反复被提起:柴诗茜。 应该是个女孩子。 “比赛还给你专程跑腿送饮料,什么关系啊?” “你们说谁啊?” “隔壁班柴诗茜,挺漂亮的,昨天上午我可看到付嘉言你揉她头发了啊。” “前几天有个妹子跟你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也是这个柴诗茜吧?” 有人调侃:“哟,那你得小心点,别被顺哥发现了,不然肯定要被棒打鸳鸯的。” 周兆顺才三十来岁,研究生毕业才几年,教数学,第一次当实验班班主任,课余时间并不严肃,平时还会跟他们一起打篮球,他们就没大没小地喊哥。 付嘉言笑着啐了一口:“放屁,那是我妹。” 冯睿说:“骗鬼呢,你妹不姓付姓柴啊?” “表的,”付嘉言跷着二郎腿,手里转着笔,“从小一块长大,胜似亲妹妹。” “蔻蔻!我打听到那个女生叫什么了。” 是陈毓颖跑回教室,她攀着谢蔻的胳膊,还微微喘着气,在谢蔻耳边激动地说:“就付嘉言比赛前,跟他讲话的那个。” 谢蔻合上书,很配合她的分享欲:“叫什么?” “柴诗茜,据说可以走音乐特长生的,不过还是靠中考成绩进一中来的。她跟付嘉言关系真的很好,初中就经常待在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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