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七 ——这次是真的见鬼了。 这是陈煜的第一想法。然后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顾明山？” “嗯，我在。” “你能看到我啊？”在确定了顾明山是真的能看到他这只鬼后，陈煜索性拍拍自己身旁的台阶，对顾明山说，“……那你坐吧。” 顾明山见陈煜没有一点要动的样子，只得目光黯淡地放下了手，听从陈煜的话坐在台阶上。 两人之间一时无话。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陈煜突然毫无征兆地发问。 “我……其实我心里有些预感，预约的审核记录我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我去查了我办公室的监控。看见……放在我办公桌上的相框凭空飞起，然后被拆开。”顾明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直觉那就是你，然后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里，我们的学校。可能……当我知道你的存在时，我就能看见你了吧。” 陈煜：……超自然现象敌不过高科技产品。 他们并肩坐在台阶上，一齐望着操场上渐渐稀少的学生。良久，顾明山故作轻松地问，“你……你怎么……” “装得太差，别装了。”陈煜目不斜视道。 他余光瞥见身旁西装已经皱巴的顾明山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顾明山无力将额头抵上膝盖，带着哭腔问，“为什么呀？陈煜，你为什么……” ……要丢下我呢？ 陈煜还是不看顾明山，嘴上只语气淡淡地回应，“因为我不高兴，不开心。” “你不知道，对不对？因为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没法同你说。” “——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我还挺幸运的，至少还能有个机会，再见一见你……们。” 顾明山抬起头，眼底是一片猩红，他嘴唇颤抖着想说些什么，伸手去拉陈煜，然而在他的手径直穿过陈煜的手之后，他深深倒吸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说。 “其实那会我们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了，你知道的，”陈煜瞥见在一旁死死忍着眼泪，拼命摇头的顾明山，温柔地说，“我们都太没有安全感了——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但我是因为，我和你的差距太大了。” “我没同你说过吧。你的爸爸，曾经找过我，不止一次。以前我从来不当一回事，但他最后一次找我，刚好是佳佳生病那段时间。” 曾经充满痛苦的回忆，现在复述起来也只剩下唏嘘。不提顾长亭第一次找到尚在高中的陈煜，傲慢地将一沓钱扔在陈煜脚边，说陈煜贪图富贵，是没父母的野孩子的事；顾长亭最后一次找陈煜，彼时陈煜奔波数日，焦头烂额。 “陈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顾长亭一如既往地假笑，撑着手说话。 陈煜扯起嘴角，勉强应道，“顾总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呢？” “看来陈先生是个明白人，那我就直说了。你的妹妹最近需要一大笔钱去做手术——啊，对你来说是一大笔钱，但对我，对明山来说，只是漏一点点指缝的事情，”顾长亭假惺惺地捏起手指，朝陈煜示意了一下。 “我不会要你的钱。”陈煜直截了当地说。 按以往几次的套路来说，顾长亭接着又是几番劝告，但这次，顾长亭听了陈煜的话只是拍手大笑道，“好啊，我最欣赏你这种有骨气的人。” “……那你最好说到做到，也别向明山开口要钱——借也不行。他的钱，也是我供给他的。” “‘那我们就看看，你妹妹能撑多久吧。’——顾总是这么说的。”陈煜再开口，语气已经很平静。 “我，我不知道……”顾明山声音艰涩，慢慢说道。 “但最打击我的，不是顾长亭的话，”陈煜仍然没有看顾明山，自顾自地说，“是那天你说你累了，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不合适。” “我们从高中就在一起，到大学四年，然后毕业工作，那么多年，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陈煜顿了顿，“好吧，也许……我们是不太合适。你从来不告诉我你的工作在忙什么，你的家里又有谁，我发现我对你其实并不了解。” “别急着反驳我。你，不仅仅是你这个人。你的家庭，你的工作，你身边的一切，组合起来，才构成一个完整的你。” “陈煜，”顾明山深深呼出一口气，终于伸出手，与陈煜的手背轻轻相挨，“……事情不是那样的。” 顾明山哽咽道，“你是不是……没有动过银行卡里的钱？”
第17章 十八 闻言，陈煜的手瑟缩了一下。 “没有。”他轻声说，“我最后凑够钱了。” 顾明山转过头，深深地望着陈煜岿然不动的侧脸，半晌，慢慢道，“陈煜，我爱你，特别爱你。但是现在告诉你是不是太晚了？” “我还想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想和你分开，这句话是认真的。我爸他……总是拿你威胁我，我迫不得已才……”顾明山苦笑一声，将颓靡的脸深深埋入臂弯，“我太自大了，我没能保护好你，对不对？” “那张银行卡，我想着，你妹妹的病等不了了，我觉得你会用卡里的钱，所以我给银行卡设了个密码，只要你一对银行柜员展示那张卡，他们就会立刻报出密码。” “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听到这里，先前一直不动的陈煜终于转过脸，用那双通红的、湿润的眼睛盯着顾明山，问，“……那是什么？” 当那双眼睛看过来时，顾明山也不免恍惚了一瞬。他似乎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过去，一如陈煜活着时的每分每秒，明明陈煜的眼睛还是清亮的，他们像过去那般对视，一切都像从未变过一般。那一瞬间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怜惜地将陈煜眼泪擦干，再亲亲他的眼下泪痣。 可谁知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DENGWO，等我。”顾明山喃喃道。 陈煜的手一瞬间攥紧。 “我们错过得太巧了，是吗？陈煜？” “不是太巧。”陈煜平静地说。 “什么？”顾明山错愕道。 顾明山目光灼灼，陈煜承受不住，先移开了目光，“我并不真正了解你，你也不是真的了解我。我们是真的……不合适。”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顾明山眼睛通红，固执道，“我们从现在开始重新了解，怎么可能不合适？” 陈煜沉默地垂下眼睫，并不回话。 “我们走吧。”顾明山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转身示意陈煜也一起。 陈煜不解，“去哪里？” “我们私奔。” - 私奔。 他们挨得很近很近。 陈煜侧头看着他们紧挨着的肩膀，顾明山的衣服布料时而穿过他的肩膀，又时而分开，始终无法触碰。 “我们要去哪里？”陈煜问。 顾明山不答话，下意识去拉陈煜的手，“跟我来。” 正如陈煜所预料到的，顾明山的手径直穿过他的手，抓了个空。他看见顾明山蜷缩了一下手指，在空中虚虚握成一个环，然后又松开。 顾明山哑着嗓子道，“……我们到了。” 陈煜抬头看着办公室的门牌：“你确定是这里？” “嗯，”顾明山微微勾起笑容，“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这里。” “你们老师让你来登分，我那时旷了两天来办公室检讨，看到你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在写字。那时我就想，这是谁？太可爱了。” “好吧。” 他们又去往下一个地点。 办公室、教室、信息楼、操场……他们一路回忆，一路走出了学校，沿着门口的那条大街一路闲逛，路过了小卖部，路过了小吃店，走过他们以前无数次并肩回家的那条路。 夜幕逐渐降临，陈煜想起来顾明山应当是还没有吃饭，于是停下来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要不……” 顾明山脸色一变，急急道，“我不……” “……我们先回家吧？”陈煜把话补全。 闻言，顾明山表情一舒，“好。” - 顾明山在厨房里忙碌，陈煜则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的夜景。 “我做了你喜欢吃的。”顾明山一道道地将菜端上餐桌，陈煜跟着落座，眼神落在顾明山手上那支旧腕表上。 顾明山察觉到陈煜的目光，“那个手表……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回忆，我们在一起后拍的第一张合照，我带着这只手表。” 分开时你也带着这只表，也算有始有终吧。陈煜默默点头。 “我们的第一张合照，就是在……在我把银行卡扔向你那天，你剪掉一半寄给我的那张，”顾明山小心翼翼地问，“另一半，你还……” “当我遗照了。” 陈煜看着已然石化的顾明山，补充说，“佳佳找不到别的照片，只能拿那张当遗照。” 气氛又悄悄沉寂下来。 正当陈煜以为顾明山不会再开口，从椅子上起身，转身要离开餐厅之时，顾明山的声音在背后沉闷响起：“对不起。” 那声音实在是太近了，近到顾明山呼吸间的气息一股脑铺洒在陈煜后颈，惹得陈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转身想看看顾明山在搞什么，身体却像被牢牢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怎么会这样，明明顾明山触碰不到他。明明他是一只鬼，明明没有东西能够桎梏他。 顾明山说，“我以为我能做到，我以为我能保护好你，但是结果告诉我，我错了。我……我留不住你。对不起，陈煜。” 没事。陈煜想这样说。 他这样做了。陈煜动了动嘴唇，张开口，泣音却从喉间控制不住地滚落出来：“顾明山……你来得好迟啊。”
第18章 十九（完结） 睡觉时间，陈煜和顾明山默契地在床上躺下。陈煜是只鬼，不需要睡觉，根本毫无睡意，但他一动不动，假装自己睡着了。在安静的氛围下，顾明山的呼吸逐渐平稳，他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他听见顾明山在梦中呢喃：“陈煜……你怪不怪我？” 不怪你。他在心里默默回答。 陈煜看着他规律起伏的背影，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默默看着。待到天光逐渐亮起，陈煜才悄悄起身，从卧室的窗户离开。 他的动作足够安静，但在他起身那刻，背对着他躺着的顾明山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眼神一片清明，带着一点湿润。 - 彼时已经天光大亮，反正还有时间，陈煜决定先跟他之前没来得及告别的好友道个别。 他先去了陈佳佳家里。 陈佳佳还没有回来，房子里只有李东洋在厨房“哒哒哒”地切菜。 他靠在门口，默默看着李东洋走来走去忙碌的身影，心里给李东洋评了一个最佳妹夫，对陈佳佳也放心了不少。于是他转身去给陈佳佳留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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