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六岁的时候没有对田老师夸张地表现出心里的喜欢。如果他知道田老师有一天上完课就再也不会回来,他一定从四岁开始听他讲课就每天上课之前、下课之后都给田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最响亮的亲亲。 现在他是一定要表现出心里的喜欢。他走到窗户边的书桌前,张开双臂拥抱了他的哑巴哥哥,还在哑巴哥哥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跟哄小黑、小白、小龙似的,毫不吝啬地说:“熙熙哥哥你真好!嚣嚣特别喜欢你!” 这一下弄的谭熙猝不及防,目光刚还停留在《西游记》连环画里的猴子上,转眼就被这猴子一样的弟弟跟哄小孩儿一样亲了一口,他也是很无奈。 离开孤儿院之前,谭熙亲眼看见这只小猴子把孤儿院里的小孩儿一个不差地亲了个遍。他亲了黑小孩儿脸上那块黑色的胎记,亲了白化病小孩儿的淡金色头发,还亲了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 谭熙眼里几乎溢出了笑意,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 那你把我当哑巴,有一天你会不会来亲我的嘴?
第5章 05. 远行 【凡救一人,即救整个世界。——《塔木德经》】 【凡救活一人的,如救活众人。——《古兰经》】 谭父躺在里间还没睡着便听到了谭嚣在外面说的那句“熙熙哥哥你真好,嚣嚣特别喜欢你”,心里十分欣慰,于是扬声纠正:“叫‘熙熙哥哥’多生分,他就是你哥哥,不用加‘熙熙’这个前缀。” 谭嚣笑着改口:“哥哥,我很喜欢你给我取的新名字,我也很喜欢你的名字。” 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新妈妈就刷卡打开了房门,正看见谭嚣的双手放在他哥哥的双肩上,立刻瞪了谭嚣一眼,大步走进屋对谭父说:“你领回来的儿子真有趣,好会盯着他哥哥巴结。是你教他的,还是他打娘胎里就会?” 谭母没有压低声音,谭父的声音却很低,也很平静:“阿翎,他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打哪个娘胎里出来都不是他的错。我们已经收养了他,那就好好待他,可以吗?” “他没错,我有错?”谭母关上了卧房的门,但是屋里的说话声谭嚣还是听的很清楚,“我们熙熙有错?” “都是我的错。你倒时差不舒服,休息一下吧,别吓到两个孩子。” “我很可怕吗?还是我很恶毒?谭青林,你有良心吗?” “没有,我没有良心。对不起。”争执至此为止。 谭嚣一直茫然地看着卧室的方向,什么都听懂了,却什么都没听明白。 但他自此知道了一件事,就是新妈妈不仅严厉,而且不太喜欢他。不过没关系,新爸爸和哥哥喜欢他就行。二比一胜利,他肯定能留在这个家里。 他虽然不知道怎么招了新妈妈讨厌,但他是下定决心要讨新妈妈欢心的。毕竟收养证明上是新妈妈第一个签的字,他得感谢这个妈妈。 以前全院上下的志愿者老师和小孩儿们没有不喜欢他的。就算一直没人把他领回家,但也没有人讨厌他,都夸他眼睛好看、善良、聪明什么的。他想,往后的日子还长,他会努力让新妈妈也喜欢他的。 谭嚣心里琢磨着事儿,盯着卧室门发了一会儿呆。 这时他哥哥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腕,又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哥哥手心里躺着一块圆形的薄荷糖,作势要递给他,他刚要接,没想到哥哥却攥了下拳头,再次打开手掌,薄荷糖仍躺在原处。 谭嚣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哑巴哥哥想跟他学变戏法儿! 刚才的小失落、小思绪、小愁云什么的立刻烟消云散了。 谭嚣从他哥哥手里拿过薄荷糖,成功给他变了这个戏法,再慢动作回放了三遍,一遍比一遍慢,最后又把糖放回了他哥哥的手掌心。 糖是拆了包装纸的糖,在谭嚣那双出了些汗的小手里来来回回地递了好几遍,已经有些粘手。 但是粘手的糖没有影响哥哥的发挥。谭熙迅速尝试了一遍,一次成功。 谭嚣笑容满面,刚要拍手称赞,他哥哥就用粘手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然后摇了摇头,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谭嚣没说话,只是歪头看着他哥哥,心想,好吧,你是哑巴,我总说话是不是对你不公平?那我也不说话了。 于是兄弟俩安安静静地到小厨房的洗手池把手给洗了,又各拿了几本《西游记》连环画,坐到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 谭嚣是亲眼看到哥哥先窝在沙发上睡着的,然后他也靠在另一边睡着了。但是一觉醒来之后,他哥哥却是睡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的,还盖了被子,而他自己则孤零零地睡在沙发上,什么也没盖,有点儿冷。 套房里就两间屋子,一间是谭父谭母那屋,另一间是哥哥那屋。他没胆量去新父母那屋蹭被子,只好大胆推门进去另一间卧室,爬到了他哥哥的床上。反正是双人床,有的是他睡觉的位置。 他掀起哥哥的被子钻到他哥哥的被窝里,但没有贴太近,怕吵醒人家,于是只能不远不近的蜷着,还是冷得咬牙切齿、瑟瑟发抖。 他只好一丢丢、一丢丢地往他哥哥身边挪,想着能挪一点儿就能稍微暖和一点儿。 结果他偷偷摸摸地挪着挪着,他哥哥一个转身,手臂直接贴上了他的手臂。 谭嚣满足地睡着了,但是好像没睡沉就又醒了。他是被他哥哥的另一个转身给砸醒的,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哥哥抱在了怀里。 这下是真暖和了。 谭嚣一觉睡到天亮,仍在他哥哥怀里。 有一次小白发烧,他抱着小白睡了一宿。这次他没发烧却被他哥哥抱着睡了一宿,他简直是太开心了。 谭嚣心里暖融融,瞬间觉得当孤儿院里一帮小孩儿的老大都不如当他哥哥一个人的弟弟好。 然而谭嚣高兴了没多久,新妈妈就开门进来了。她一掀被子就把还没睡醒的谭嚣给拉下了床,面色十分不悦地说:“谁允许你跟熙熙睡一起?是谭青林把你抱进来的吗?” 谭嚣懵了一下,赶紧摇头说:“不是爸爸,是我自己晚上冷……” 谭母打断道:“冷你就叫我们给你找被子。从今天晚上开始,你睡沙发,熙熙睡床,听明白了吗?” 谭嚣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听明白了,妈妈。” 哑巴哥哥已经坐了起来,正坐在床沿低头找拖鞋。 谭母被这小孩儿一声“妈妈”叫的没了脾气,转头跟哥哥说:“你别踩地,地上脏,妈妈去给你拿拖鞋。” 于是谭母转身走出去把昨天抱谭熙进屋睡觉时落在沙发边的一双拖鞋拿了过来。 谭熙穿上拖鞋,沉默地走去卫生间,看都没看他抱着睡了一晚上的弟弟一眼。 谭嚣揉了揉眼睛才彻底清醒过来。 谭青林见老婆进屋梳妆打扮,才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桌前,对正在排队等卫生间的谭嚣小声说:“弟弟别跟妈妈生气好吗?她是女人,咱们谭嚣是男人。不论年龄辈分,咱们男人得让着女人。女人很不容易。” 谭嚣笑着说:“爸爸早上好,我没有跟妈妈生气。” “那弟弟能不能答应爸爸,以后永远别跟妈妈生气?” “我答应爸爸。” 谭青林叹了口气,揉了揉谭嚣的头发,解释道:“妈妈不是坏人,她只是比较喜欢讲规矩,或者说‘循规蹈矩’,讲究‘长幼尊卑’。咱们家里你最小,你就得凑合凑合,好吗?为了过来接你,妈妈和哥哥都是跟我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的,要倒时差。你知道什么是倒时差吗?” 谭嚣摇了摇头。 “我们住在很远的地方,远到跟这里的时间都不一样。所以爸爸、妈妈和哥哥都需要倒时差。妈妈的时差没有调整好,她没休息好就容易发脾气。” 谭嚣点了点头,握住爸爸的手说:“谢谢爸爸、妈妈和哥哥来接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接我。” 谭嚣童声稚嫩,目光单纯,又像握住盲人孩子的手一样握住了谭青林的手,谭青林的眼眶立刻有些发酸。 此时谭熙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回头看了一眼他妈妈那屋的门是关着的,于是走到爸爸和弟弟面前,把还没拆包装的一支牙刷递给了弟弟。 谭青林也揉了揉谭熙的小脑袋。“以后哥哥要照顾弟弟,弟弟要让着妈妈,你们俩答应爸爸这个要求,好吗?” 弟弟赶紧点头说“好”。哑巴哥哥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拉着弟弟的手腕,把他带到卫生间里,又给他拆开了一个没拆塑料包装的纸杯子用来漱口,才转身出来,给弟弟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谭青林夸了一句“熙熙真是个好哥哥”,谭熙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天他们起了个大早,因为要收拾东西坐车去首都。坐的还是自家的车,但是多了一位司机。 谭母坐在副驾驶,谭父坐在她后面,谭熙坐在司机后面,谭嚣坐在最不舒服的中间。但是谭嚣没觉得不舒服,因为左边是很温暖的哥哥,右边是很温和的爸爸。 哑巴哥哥一直扭头看着窗外不说话,谭嚣是靠着爸爸睡着的。 中途停了几次,司机加油休息,谭嚣醒醒睡睡,也不知道开到了哪里。大早晨出发,大半夜到达,一家四口又住进了新的酒店——还是“豪来得假日酒店”。 小谭嚣那时候哪有“连锁酒店”的概念?他还以为新家不管在哪儿都得叫“豪来得假日酒店”。 很多年后,谭嚣在各地开演唱会、录节目、拍广告、拍戏,基本天天都住在酒店里,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他才觉得真讽刺,果然酒店才是他的家。 那天晚上他很听话地睡了沙发。他哥哥把行李箱放进卧室壁橱里的时候,谭嚣看到壁橱里有一团多余的被子和枕头,于是主动把它们抱出来放在了沙发上。 谭青林看到这个景象本来想说什么,却咽下去没说。很晚了,一家四口熄灯休息。 第二天早晨,谭嚣却还是在他哥哥怀里醒来的,被他哥哥的大腿给压醒的。 沙发下面有两双拖鞋。 他立刻明白了,上次哥哥是在沙发上睡着后被他妈妈抱进卧室床上睡的,而这次是哥哥晚上自己走到大沙发这儿来抱着他睡的。 谭嚣心里太暖了。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去西天取过真经,这辈子才能遇见这个熙熙哥哥。 私下里、心里,他还是习惯叫他“熙熙哥哥”。对他来讲,“熙熙”不是多余的、生分的前缀,而是他能想出的最长的一个称呼。他想的是,哥哥这称呼怎么才两个字?如果是三个字、四个字,最好是一大串字,他才觉得叫着满足。因为每次他叫他哥哥的时候,他哥哥不管在做什么都会第一时间抬起头、转过身、或者扭过头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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