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隐水河吧,去那还能看星星。” 段小函笑出声来:“行啊。” 隐水河是段小函常去的一个毫无特点的村子,宋庭还记得上回他说想跟自己在夏天来这里。没想到大半年过去,四季过了三季,唯独等不到这个“夏”。 因为跟上次不是同一个高速路口,且车开得不快,好半天才到地方。两个人贼一样地把车停在老位置,开了门,还没下车,差点让风给呛回去。 太晚了,除了村口有家关了门的小卖铺旁边挂着彩灯,没有一处有光亮。天黑得异常,两个人沉默地站在柳树底下,抬头往天上看,既没星星也没月亮。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晚还是阴天。 宋庭不死心地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四周寂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好在段小函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在他旁边,跟他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咔哒”一声,余光亮起个红点,随即有烟味传来。 “回去吗?” “这个地方叫‘隐水河’,是因为有小河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宋庭假装没听到段小函说要回去的话,对方也好像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有条河,要去看吗?” “去。” 村里的人该是都睡了,只偶尔院门口挂个黄灯泡,也照不了多远,好歹比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强点儿,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走上一会儿眼睛就适应了这样的黑暗。所谓的“小河”离村口并不远,两个人才绕了个坡,就来到一条长沟面前。 宋庭目瞪口呆:“这是河?” “是啊,不过干了。” 手电照过去,只一条不足一米深的沟子,像个大下坡。入目一条踩硬了的细细的小道,估计平常没少有人徒步过“河”。 真是没什么好看的。一晚上都在浪费时间,莫名其妙跑了一条街就够让人笑话的了,现在又拉着别人白跑一趟,到这么个陌生的村子里看星星、看河流。 最主要的是,还都没看着。 黑漆漆的陌生景色再次让宋庭感到崩溃,身旁的人却步伐轻快,丝毫没有烦躁,一副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 段小函总这样,最初认识他时他就这么好说话,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宋庭看着黑暗中这个人的轮廓,满心想着他的事情,每一根头发丝掐出来怕是都能自动摆成他的名字。 他假装漫不经心拐一下段小函的胳膊肘。 “能拉手吗?” “认识这么久了,说这些……”段小函侧过来看他,伸手把他拉过去,脸上有戏谑的笑,“咋啦,又害怕了?” 宋庭攥紧段小函的手,“哈”地笑几声。 “我是怕你害怕。” “别说,我还真的很怕。太黑了。” 两个人拉着手、吹着风、踩着邦邦硬的土路回到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宋庭再次看了眼时间,指针短的向三,长的向七,三点三十八。 路上都没说什么话,沉默的时间竟然也过得这么快。可能因为下午睡过觉的原因,到现在都没觉得困。车灯亮起的时候,面前被照亮的一小片空间扬起了土。在这满是黑暗与尘土的空间,宋庭依然舍不得回去。 可再没有借口拖下去。宋庭只能看着段小函在这个荒谬的夜晚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车子。 车灯突然灭了。 段小函拧了两下钥匙,车子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好像哪儿有毛病,我下去看看。” 宋庭还没反应过来,驾驶位的人交代完就下了车。宋庭愣了一瞬,赶紧跟下去。 段小函捣鼓着打开引擎盖,宋庭抬手帮他扶住,在这人弯腰去看的时候打开手电筒替他照亮。眼见着这人在里头胡乱掏了几下,然后一扭头,问宋庭:“你会修车吗?” 宋庭扯扯嘴角,脸上无奈,心底暗喜。 “不会。” 段小函砰地把引擎盖甩回去。 “哦,那看来今天晚上回不去了。走,去找个地方住。” 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过于荒诞了。两个人再次从这个地点出发,晃晃荡荡地去找上回住过的旅店。穿过田垄中间的小道,走到隐水河的中心,路过上次吃饭的那家叫作“二麻店”的柴火饭店,看到上次喝多时趴的那垛砖头。 段小函也看到了,手电晃一下那堆砖垛。 “这堆砖还在呢,你不愁没地方睡觉了……” 宋庭也想起自己醉在这里的那回,想起段小函为自己扎的满头小揪子和拍的合照。 可能因为这晚上自作主张发生了太多没头没脑的事情,可能是共同想起还是朋友时在这里还算不错的回忆,两个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没笑两声,脸上忽地一丝凉意,眼前沉闷的天空骤然开始往下飘白絮子,还没等反应过来,旁边的段小函猛得抓起他就跑。 宋庭吓了一跳。 “下雪了?” 段小函拽着他跑到砖垛这家大院儿的院门口,背贴住他家大门,头顶着他家屋檐。刚站稳,身前就霹雳乓啷地往下掉冰碴子。 “不对,是冰雹……” 最近隐隐有回温的趋势,白天正是怡人的温度,也没阴天,不知道怎么会在晚上下起暴雨。 豆大的雨点混着冰雹,落在地上又弹起来,像乒乓球,像跳跳糖,汇在一起又像劈碎的泡沫箱子。原本寂静的村子瞬间响起电动车嗷嗷的警报声,因为附近住户多,能看到车灯被砸得一闪一闪。 头顶的屋檐太短,雨又大,混着风进来,很快将身上淋了个精湿。脚下是普通的土道,泡了雨水变成泥,被落下的冰雹溅了一裤脚,风裹着冰雹和雨水斜着往脸上打,又黑又湿又冷。 肩膀被人扯了一把,宋庭刚挨过去,就感觉段小函把外套脱下来罩在了他俩头顶。 衣服是皮料子,不漏雨也不透风,比伞还好使。外套下两个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呼吸在外套笼起来的空间四窜,然后交融,宋庭闻到段小函身上贴近时才能闻到的味道。 这个样子太狼狈了。黑暗中两个人转过头感受着彼此的存在,似乎是察觉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在狭小的空间安静了两秒,然后难以抑制地笑起来。 起初是无声的笑,是小声的笑,笑着笑着逐渐忘情起来,快活起来。笑的时候胸口的悲伤莫名其妙也跟着消失,虽然除了段小函外套罩着的地方全都浇得精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可是却发自内心感受到一阵畅快。 两个人笑够了,雨势减小,不过没停。段小函始终双手撑着衣服,这时候就问宋庭:“你笑什么?” “感觉现在好像有点幸福。” “是吗,心情变好了吗?” “没有,很奇怪。” 雨声、冰雹声、狗叫声,以及时不时一段急促的车的警报声,周围变得很吵。两个人说话声也小,但贴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这太近了,宋庭心脏快速跳动起来。所有的噪音像道保护罩,他在这层罩子下丧失了神智,不受控制地伸手把住段小函肩膀,然后凑过去亲他。 因为看不清,第一下只碰到了段小函的嘴角,还是这人自己偏偏头把嘴唇对过来。贴到一起之后,段小函不自觉就抽出一只手来扶他的肩膀,失去了手的支撑,头上的外套耷拉下一角,蒙在宋庭脸上,也让他被电着似的清醒过来。 不知道段小函现在跟别的女人有没有关系,如果有的话,他这样做简直是缺了大德! 宋庭抬手把掉下去的那边衣服重新撑起来,顺便侧过头,假装刚刚只是不小心蹭到。 畅快、郁闷又幸福,恨不得不要迎来天亮,可逃避没用。无数个念头堵在胸口,如果明天就要做回朋友,宋庭想把这些告诉他。 “唉。” 段小函拎起衣服一角看外面的雨势,听到了就问宋庭:“叹什么气?” 宋庭酝酿了一下。 “觉得当初不该跟你表白的。” “后悔了?” 这声音闷闷地响在耳畔,宋庭点点头,又摇头。 “后悔过无数次,都觉得没认识你就好了。只要遇见你,我肯定会喜欢上你的。就连当初咱俩打架,我都对你讨厌不起来。”宋庭低声笑起来,“没骗你,我最开始真是喜欢女人的。” 该怎么描述那些心情,好像获得了幸福,同时又痛苦;感觉到了被爱,同时又惶恐。 “不过后悔也没用,想来想去除非不认识你,只要喜欢上了,我绝对忍不住,”光是说这些都感觉心脏在怦怦跳动,搁以前宋庭不想让段小函发现,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些,“所以与其说后悔这个,我还是后悔之前让你考虑去喜欢女人……” 说到这宋庭声音又开始哽咽,情绪无法支撑他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只好生硬地转折。 “真羡慕你啊,段小函,教教我呗,怎么能做到这么进退有度游刃有余的?” 段小函听了,只是笑:“叫声哥哥就教你。” 宋庭想起他之前说的叫声哥就亲一下,心里又一阵难过。 “哥。” 他叫了,这个人却说:“我从来不游刃有余啊,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被骗了。宋庭讶异地看他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低头看着溅过来的泥,宋庭沉默良久,有些迷恋、有些控诉地说:“我也不想表现得那么喜欢,可在你面前总跟个小孩儿一样,好像在被你推着走。” “‘那么喜欢’,”段小函声音带着笑意,“有多喜欢?” “……没对别人产生过这样的情感,所以没办法比较。” 宋庭在自己胸膛心脏的位置比划着。 “每次想到你这里都会疼一下。” “你这么说,感觉我还真是罪大恶极啊。” “你是啊,虽然好像也不能怪你。” “怎么不怪我,当然怪我。我主动认罪了,您随便处置吧。” 宋庭想了想,私心骤起。 “那能亲一下么?……一亲泯恩仇了……” “好啊。” 这人很痛快就答应了。 冰雹已经停了,雨势明显见小,雨点砸在头上的外套,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衣服遮了光,看不清楚脸,段小函凑过来的感觉却十分明显。 他说了句:“撑好。”然后把充作雨伞的衣服交到了宋庭手中。 宋庭双手举起来撑着衣服,这动作好像投降。事实上他确实已经投降了,虽然原本想过要硬撑。 双手都不自由的情况下,宋庭变得很被动。段小函伸手按在他肩膀,一路顺着脖子捧上他的脸,另一手抵在他后脑勺将他固定住,随后就贴了过来。 宋庭压根就没觉得段小函会拒绝,这个人比他还爱干这件事,虽然他从来不说。 段小函的嘴唇冰凉冰凉,他把自己衣服脱了挡雨,里面就剩件卫衣,肯定会冷。嘴张开之后却又很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滚烫,烫得宋庭直发麻,而且刚开始嘴里还隐约有烟味。这个人抽烟,但抽得不算厉害,往常宋庭几乎没在他这感觉过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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