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火苗亮起,有风,火苗不安地晃动,陈述一手护着火苗,盯着烟头去点亮。 姜远一动不动,莫名有些紧张,因为陈述的样子,很像在做一次最虔诚的祷告。 这明明是普通男人之间相互点烟的友好往来,可气氛有点怪异。 “好了。”陈述起身,拉开距离,姜远觉得自己的呼吸才刚刚回来。 姜远深深吸了口烟,这烟很独特,清清淡淡的,并不热烈,倒显得缠绵,一寸寸地侵占人的嗅觉,让人慢慢上瘾。 可姜远吸的烟最劣质,往往辛辣刺激,使人迅速获得放松。 “怎么样,吸的惯吗?”陈述目光幽幽地看向姜远。 “还行,很细腻。”姜远道。 陈述却忽然“啧”一声,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悦,“姜远,你这个人很不诚实。” 姜远茫然地看过来。 陈述盯着他那双像深蓝色湖泊的眼睛,缓缓道:“姜远,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或者,对你来说,我们只能是雇佣关系?” 指间的星火在泛冷漆黑的空中闪烁着微光,显得无助。 “陈总……” 陈述打断他,不悦摆在了脸上,“姜远,从鹤飞出来,你已经喊了我两次陈总。” 有些逼近泛冷的语气,让姜远忍不住再次紧张起来,好像的确是他做了错事一样。 “喊我的名字。” 姜远蹙起眉头。 “现在就喊。”陈述语气沉稳和缓,带着引诱的意味,却不容拒绝。 “……陈述。”姜远莫名地顺从了陈述的要求,齿间轻轻流出两个字音,像是旁人在耳边说的话。 微不可查,陈述的眉头轻轻一挑。 心里生出一股怪异的满足,这样清冷的语调,喊着他的名字,从耳膜处勾动着他的神经,撩拨着他暗藏的恶欲,如果换个场景,又会是怎样的语调? 此时,忽然远处传来声响和光亮,两人皆下意识地看去,沙滩上,有一群小孩儿围着一筒小型烟花,银色绚烂的火花从小筒里迸溅而出,尽情绽放,宛如发光的银色喷泉,引来一阵阵欢呼。 烟火和欢呼撕破一角的黑幕,黑幕下,是恶兽的獠牙,又或是柔软发黄的记忆。 姜远盯着那片绚烂,还未回过神来,陈述忽然迈步靠近,姜远立即回过头来。 陈述停下,鞋尖与鞋尖相对,就差几寸就可以触碰。 “姜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姜远的神情出现一瞬的空白,陈述沉静如幽火的目光变得更深,语调幽幽,从静谧的风声缓缓传来,“姜远,你可真无情啊,这么多年,我可从未忘记过你。” 指尖一抖,又或是夜风助纣,烟灰簌簌往下掉落。 木廊尽头几近相贴的身影,无声对峙中,两根香烟,一根灭了星火,一根却有燎原之意。 十三年前。 还是高一的陈述跟着爸妈回爷爷家过年。他们一家人平时住在市里,方便陈述上学,但逢年过节,也会回到这个小镇上。 除夕夜。 吵闹声再次蜂涌而进,一群小孩子吵嚷着挤进“桐山镇小卖部”。 “我要三盒摔炮!”“我要五盒擦炮!” “我要两盒黑旋风!”“我要三盒烟花棒!” …… 陈述跟在后面,悠然地迈步进来,把一个红张拍到柜台上,对着一群仰着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的“虾兵蟹将”,抬了抬下巴,很有自信地说了句,“买吧。” 欢呼声顿时炸开,他们七嘴八舌地喊道:“谢谢陈述哥哥!” 一脸崇拜,一脸兴奋。 啧,真吵。 陈述抱着手臂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们,嘴角却压都压不住。 大爷从柜台后面拿东西,他们一个个探着脑袋,伸手去接自己要的烟花和鞭炮。 已经拿到的,迫不及待撕开包装去玩。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掀开棉帘走了进来。 陈述正在柜台上挑打火机,又随手拿了包跳跳糖,让大爷一起结账。 忽然,一声炮响在房间里响起。 吵闹声顿时一静。 陈述立即看过去,一个少年垂着眼眸往后退了一步,一个小男孩站在对面,左手拿着一盒打开的摔炮,右手维持着一个挥动的姿势,愣了一瞬,然后一脸茫然地看向少年。 陈述立即走了过去,轻轻揉着那男孩的头发,一边对那少年说:“不好意思,小孩儿不懂事!” “小科,不能把鞭炮往人的脚下扔!快给大哥哥道歉!” “对不起!”小科垂着眼眸,一脸歉疚委屈。 对面,那少年轻轻抬起眼眸,看向陈述。 陈述恰好看向那少年,目光对视,望着那双眼睛,陈述呼吸静了一秒,然后莫名想到幽林深处,那一汪深蓝色的湖泊。 那少年只是轻轻撇了一眼陈述,眉头微蹙,没有回答,而是转身掏出钱放到柜台上,随即从柜台上拿了一盒香烟,是最常卖最便宜的那种劣质香烟。 手拿着香烟伸进口袋,少年转身掀开棉帘。 啧。 陈述回过神来,觉得这人真冷淡。 小孩儿们冲到外面,鞭炮声一个接一个响起。 陈述徐步走到路边,掏出刚特意买的“银色喷泉”,打火点燃,银色的火光瞬间大亮,小孩儿们立即围过来看,哇哇地惊呼感叹。 路灯和灯笼照亮街道,红色和昏黄的灯光交织,时有烟火在天空绽放,显得并不冷清,可路上大人不多,大都在家里搓麻将打牌,或是喝酒聊天,所以路上跑的大都是小孩子。 路上,嘻嘻笑笑的小孩儿们,有的停下脚步驻足看热闹,有的直接跑过来看。 对小孩儿们来说,这种烟花的确算贵的了。 陈述也笑着看向那些被吸引的小孩儿,看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觉得有些好笑,一个烟花罢了,激动成这样。 目光刚要收回,陈述忽然注意到一个远处的身影。 是刚刚那个少年,他驻足路边,也看向这烟花,路灯的光照在他身后,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也越来越稀薄破碎。 身旁的烟花灿烂美好,陈述却盯了那身影看了一分钟。 一分钟,这烟花持续了一分钟,烟火骤然熄灭,陈述看见那少年转身往一个小巷里走去。 陈述忽然有些不知所由的失落。 …… 烟花熄灭后,小孩儿们四处跑散了去玩儿。 陈述远远喊了一声:“别乱跑!一会儿马上回家!” 没人应他,陈述轻轻叹了口气,一人踱步往前走,路边停了个卖糖葫芦的小车,孤零零的。 陈述摸了摸口袋里的钱,然后往小车走去。 “要一串糖葫芦。” 接过糖葫芦,陈述一手插进口袋,转身张口去咬,却突然停滞,余光瞥见路边蹲着一个穿着破烂军大衣的流浪汉。 杂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双痴傻又渴望的眼睛,目光却紧紧盯着他手中的糖葫芦。 犹豫了一秒,陈述掏出口袋里仅剩的钱,转身递了过去。 “再来一串。” 拿着两串糖葫芦,陈述走了过去,一串递向那流浪汉。 流浪汉犹豫着看着陈述,不敢接,有些不知所措,陈述就一直举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给你的,没毒。” 那流浪汉盯着陈述的眼睛看了几秒,又看向他手里的糖葫芦,然后猛地接了过来,小孩儿般地急咬起来,弄得满脸糖渣。 陈述也蹲在路边,一口一个山楂,一边碎碎念。 “过年了,你怎么一直不回家?不想家吗?还是说他们对你不好?” “不过这样也蛮好的,外面总比家自由,他们对你不好就不回去了。你也是,别人的错自己却要承担,唉,这就是我妈说的苦命人吧。” “你放心,以后我陈述见你一次,就少不了你一口吃的,咱交个朋友,我肯定不亏你,我这人最讲义气了。” 陈述听大人闲聊时提过,这个流浪汉之前读书很好,是镇上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人,但高考后却没考上,他不甘心,想要复读,又不知道怎么发现自己的名额被别人顶替了,而这件事,家里的人都知道。 听人说,他在田地里干着活,就突然疯了,此后整日穿着个军大衣到处乱跑,镇上的人总能在任何角落突然发现他,可他从不回家,听说他的家人一开始把他带回家里,但他总跑出来,后来他们也就不再管了。 陈述每年回老家时,坐在车里,总能在路上匆匆瞥见他的身影,一抹破烂的绿色,像田地里快要枯死的苗。 吃完了糖葫芦,陈述起身看了那流浪汉一眼,那流浪汉突然停顿,抬眸看向陈述,糖渣零星粘在嘴边和脸颊上,还有一些粘在乱糟糟的头发上。 很糟糕,又像个不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走了。”陈述插着兜转身往回家的路走。 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陈述忽然停步,往旁边昏暗的小巷看去,这小巷就是刚刚那个少年走进的地方。 鬼使神差地,陈述也转身走进那小巷。 墙边挂着一个沾满灰尘的灯泡,灯光昏黄,照不到小巷的尽头。 陈述慢慢地往里面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可能是太无聊了,也可能是好奇心作祟,他莫名地想探寻些什么。 脚步忽然一顿,陈述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扭头看去,右手边一个没有光的小巷里,那个少年靠着墙壁,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烟雾缭绕,飘荡在空中,冷冷清清,浅浅淡淡,像深蓝色湖泊上氤氲的水汽。 水汽遮挡住了湖面,神秘又破碎,却无名中又勾得人想要拨散烟雾,去一探究竟。 细长的手指夹烟抬起,星火闪了几下,那少年吸了口烟,不到一秒,又猛烈咳了起来,而后咳的越来越厉害,咳地少年弯了脊背,眼眶湿润。 陈述愣了愣,反应过来。 他在学吸烟。 少年的秘密总在黑夜打开,或厌恶或痛苦,但不期待被人发现。 陈述知道,他不该窥视,可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开,他没有看见湖泊的真容,他依然渴望靠近,他猜测湖面应该是破碎的,冰冷的,浸润着水汽的,他的内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忽然,咳嗽声停滞,那双眼睛一转,透过烟雾定定看向陈述,湖面依然深沉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陈述却觉得呼吸一窒,而后那少年把烟扔到地上,用脚狠狠踩灭。 陈述后知后觉地心虚,想要张口说什么,那少年却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身影孤寂决绝,而后逐渐被黑暗吞噬。 陈述的心也倏地一空。
第7章 一条白花花的鱼 几日后,到了签订合同的时间。 姜远把车停到鹤飞本部的楼下,解开安全带要下车帮陈述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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