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镜子的两侧摆着长桌和椅子,还凌乱立着不少谱架,不知道干啥用。 “我是阿常,舞台监督。”刚才开门的女生推着衣架车道,“爆炸头,小方,助理舞监。” “你先随便坐吧。” 钱悦对于话剧排练的浅薄经验仅来自飞鸟戏剧节,当时蒋京雪就给《一天》当过舞台监督,aka控场型辅助、一部作品的大家长、地球上情绪最稳定的人。 观察是必要生存法则。他默默地逛这座奇怪的游乐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张贴板上钉着总日程表和排练计划,精确到第几页第几段。 阿常和小方搞定准备工作,坐在角落小声聊天。 下一个推门的是戴任真和蒋京雪。后者练功裤大T恤,冷帽盖住眉毛,手上缠着根白色有线耳机。他抬眉,投来个带着笑意的欠欠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今天该过了吧”。 没有太多交流,面试马上就开始了,流程出乎意料的随意。戴任真坐定,将剧本放在谱架上:“先看看你和阿努熟不熟吧。” 题目是用十分钟演绎阿努的一生。《露水》只写了死神阿努死后的故事,对于他生前经历了什么,只能想象。 “你准备一下,好了可以随时开始。” 先前就听蒋京雪提过,有的导演为了让演员充分了解角色,熟一点,会在正式排练前,让演员们排演些剧本上没有的生活场景。 钱悦觉得,光熟还不行,得叠在一起,类似二次曝光的照片。 “我准备好了。”他说。这次是真准备好了。 从一个蜷缩的胚胎,到倒下的躯体,十分钟漫长而短暂。阳光慢慢从窗帘缝斜进来,化作地上毛茸茸的小团亮光,光越来越亮,像一只猫化成型要跳到你膝盖上。 然后猫突然消失了。戴任真起身拉紧窗帘。 她没说O不OK,钱悦转而观察蒋京雪的表情。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今天还有事吗?要不要留下来看看彩排。”戴任真手撑着谱架。 钱悦:“嗯?好啊好啊。” 能不能先告诉我结果! 他猫在阿常身边打下手,主要负责按录制键和暂停键,留影方便团队复盘。他第一次见工作状态下的蒋京雪,比平日更冷肃,活脱脱冰箱最底下那层。 难得有机会观摩《露水》彩排,刚开始可兴奋,但到后来……说实话有点困。参观雕塑和旁观雕刻过程是不一样的。一分钟的戏量,要用两小时去磨。 换布景间隙,他跟阿常聊:“你看他们像不像被困在时间里的人,永远活在某刻,无限循环。” “嗯,”阿常笔不停,记录走位等细节,“活过几百次,但每次必须像第一次活那样。” 看起来是游乐场,但实际是由血汗泪、争吵,和一些冷笑话组成的战场。 以前拍戏果然相对轻松。 《露水》并非压榨式排练,和普通上班族一样,演员们六点钟下班。众人高喊着“解放咯!”收包,一些属于当下的,活着的气息回到大家身上。 戴任真过来找他:“跟想象中的一样吗?还想来么?” “想的话,欢迎啊。”她笑盈盈。 *** 天降喜事,钱悦晚饭小酌了几杯,蒋京雪熟门熟路开车载人回去。钱悦睡了大半路,到车库时醒了,张口就:“你今天一共活了七十八次。” “哦?”蒋京雪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那你数戴导拍了几次桌不?” “八次。” “可以。” “我看你活前五十次的时候,觉得你特牛逼,每次活情绪都那么到位,又有一些调整,一次比一次活得好。” 看着没很醉,但说话怎么颠三倒四。一大串话,进了蒋京雪耳朵变成“活好活好活好”。 “可到了后面几十次,我觉得你好辛苦,每天都要活那么多遍别人的人生,下了班才能活自己的。”呜呜咽咽的。 “不是,”对着估计啥也听不进去的醉鬼,蒋京雪还是认真解释,“活别人的人生,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 “这样是什么感觉?” “你都加入我们了,马上就知道了啊。”蒋京雪边拧水瓶边说,“而且你都当演员那么些年了,怎么还问。” “……” “蒋老师!你要好好活着啊!”钱悦突然拔高音量,整个人从副驾压过来:“你的人生就只有一个,没得重来七十八次,你要开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蒋京雪湿着手找纸巾:“噗——咳咳——咳——” 他要是现在挂了,就是被这句话笑呛死的。 钱悦身高腿长,分量不轻。蒋京雪虚揽住他,敞篷车的优势此时就显露出来了,稍微偏偏头,刚好与月亮对视。 说吧,快告诉他。月亮劝。 [1]节食放纵日
第39章 夜车 钱悦睡到零点醒了,记忆拼图闪回,重组。他自己发酒疯扑向蒋京雪,但人家老淡定了,把他拖回屋就走了。 爱情电影都是骗人的。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俩也不是爱情片主人公,在蒋京雪的人生电影里,自己充其量是个酱油反派,演员表里排很后的那种。 好消息是,钱悦终于在【我能给蒋京雪什么/我好在哪】表加上“业务能力持续提升”,距离达成目标还路漫漫。 痛定思痛,他编辑了条消息群发给朋友们:急!!!现向广大亲友征集本人优点!!!重金酬谢!!要偏门一点的!一经采纳重金酬谢! 大家回应积极,但能被采纳的没几条。 A:舌头能舔到胳膊肘算吗? 钱悦:可是我不能 B:你翻翻自己超话呀,看粉丝们怎么说的 钱悦:他们描述的人哪里是我 钱悦:[对啊你喜欢的是齐天大圣而我只是马喽] B:表情包多也算一条 钱悦:加上了 C:你要换个思路,用话术包装一下,任何特质都能被写成优点,一体两面嘛~比如你不聪明,可以写成“人老实不会耍心机”,没有恋爱经验可以说是“纯情,白纸一张任调教”,抠门就是“勤俭持家”,以此类推~[爱心] 钱悦:别骂了姐 如此凑了一轮,还剩十七条就有资格表白。 *** “资格论只是你找的借口,你应该朝你怕的东西失速撞过去——报着必将失败的觉悟!如果你没被接住,就能飞起来……” 最后一句台词落在地上,上午排练结束了。 进组《露水》,钱悦少不了被当作动物园落跑的野兽打量,更何况还带着摄像师随身跟拍。他一改往日爱热闹的风格,总坐角落闷头钻研剧本,看起来比蒋京雪还孤僻。主要是发怵,觉得自己没脸。刑满释放人员心态。 同事里最勤搭理他的居然是周邶。虽然态度很不客气,但经常点拨他,可谓不计前嫌。钱悦已经把他的微信备注改叫周菩萨了。 “你,来一周了吧,还好吧。”周邶在他身侧放下瓶饮料,使了个眼色。 “挺焦灼。”但也开心。 阿努戏量不到十五分钟,但钱悦也要一遍遍活,一遍遍磨。这么说吧,每天活这么几十次,只有四五次是活成功的。他拿起饮料道谢,却被周邶止住:“谁说给你的,我只是放这里。” 结果蒋京雪一走过来,这哥态度又大转变:“那你喝吧。” “……” 打狗也要看主人——钱悦脑海诡异地冒出这句。 稍微破冰是在第二周,午休时大家在聊便利店饭团很难拆,总是弄得乱糟糟,蒋京雪突然说:“钱悦很会。”于是他当场展示才艺,难得博取一片真诚掌声。不用怀疑,世界上不会正确拆便利店饭团的人可太多了。 后来当他俩都空闲,蒋京雪会带他在三楼露台坐坐。树影婆娑舞动,若在盛夏就是蒸桑拿,但现在已经是夏天尾巴了,清凉得像在夜晚的高速公路。 阳台也许是见过上班人最多种状态的地方,时而有同事到这抽烟(跟导演吵架吵输),还有牵狗上来吹风灌咖啡的。那狗腿毛给剃光了,看起来跟他妹的笔袋一模一样,一个毛球,底下晃荡着几只脚。 上班时间他们其实很少聊天,就只是安静地坐着想事情。 钱悦发现,现在脑海里动不动就蹦出阿努。简称胡思乱想。 开车遇到路人晨跑,阿努就突然从花坛里迈出来,跟上路人的脚步。阿努跑起来是什么样的?他想。 买饮料拉开柜门,琳琅满目。这一柜子阿努会喜欢喝啥?这么想着,迷你阿努就从货架里钻出来,推倒一瓶饮料。 吃饭想,走路也想,并非刻意的。 某种意义上,跟想念爱人有点类似,但蒋京雪是实的,而阿努是钱悦反复在脑中雕刻的石像,随时间流逝,面目愈发清晰。 他问蒋京雪脑子里是不是也有这玩意。 “有一堆,跟《恐怖蜡像馆》似的。”蒋京雪转着笔,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反光,身上有刚才同事抽的淡淡薄荷烟味,“我在脑子里划了几片区给他们,他们还在继续过日子,只是互相没见过。” 明白了,蒋京雪是一棵树,他的角色们就住在一个个树洞里。那这棵树一定很高,不然搁不下那么多洞。 *** 这周赶上连排节点。钱悦半只脚迈进话剧大门,已经能跟自己团队的人解释了:排戏到中段,出品方会请些业内来看看效果,提建议。 分幕连排,给各位亲爱的尊敬的来宾们演了两幕戏,钱悦立正准备挨批,哪知根本没点到他。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演得还行,但不出彩。 蒋京雪倒是被特意拎出来。 “还是不够舒展,有点压着。其实你过去的角色也有这个问题,相当于唱歌时嗓子没完全打开。” “也可能跟你本身性格有关?” 蒋京雪犹豫地点点头,幅度很小,几乎看不出。 “设计人物可以参考下野生动物,它们依靠直觉和本能行事的力量感是很抓人的。说白了人也是动物嘛,大家很多东西都相通,只是大部分时候都被藏起来了。” “越是复杂的人物,就越要简单化,原始化。” 提建议的是名舞剧导演。她的体态就是舒展的,感觉力量一直延伸到指尖。 连排完晚上有聚餐,还是去东江,因为戴任真代金券没花完。包房小,一群人围着圆桌都抻不开胳膊,钱悦硬是绕了大半个桌子,一路赔礼,排除万难挤到蒋京雪身边坐。 蒋京雪说他那么高大一个,堪比哥斯拉踩踏纽约,下次别了。 “我错了。”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找我,你小小只的又不占地。钱悦当然说不出口。没立场没道理没脑子。 两人筷子碰在一起,开始击剑决斗。 “J,你俩原来就认识啊?”旁边一直鸵鸟埋头的青年突然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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