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渴望的亲情,对她向来是吝啬的,短暂温柔地抚摸一下,就让她陷入小半生的自责,让她拿自己的命去偿还,遭受长达十八年的心理折磨。 因为尝过亲情的甜,怎么会不渴望,怎么会不想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人已经去世,她再愤怒,再痛苦,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深深的无力和悲凉灌满她的胸腔和四肢。 垂在腰侧的手指忽然被触碰,云遥垂眸去看,男人粗硕有力的长指轻轻分开她抠紧掌心的指尖,再抬头,对上周明坤担忧看着她的眼。 太平间里医生还在做口供,他嘴型说掐我,握住她的手掌。 云遥眼睫忽闪了下,别开眼,不看他,但心里隐隐升起的那抹酥涨感,又让她无法忽视。 医生离开后,云遥抱着最后的希望问杨川:“你们审过了阿爸吗?” “审过了。” 云遥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最起码要让二小姐被卖的案子顺顺利利的。 杨川看见周明坤捏在手里的文件袋,“鉴定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 “结果是什么?” “没有血缘关系。” 杨川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却无比坚毅的女孩,低头叹了口气,任何安慰的话,对于她来说都是无用的,以她的心性,估计也不需要别人可怜的眼神和苍白的话语。 抿了下唇,杨川叹气说:“他已经去世了,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就给我打电话。” 云遥眼睛骤亮,“你知道?” “录口供的时候都问过了,应该撒不了谎……吧?” 杨川说着也没了信心,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什么证据都没了,只凭余阿爸一张嘴,要么就是他们再派人去村里求证。 “口供在哪儿?” “队里,我带你回去看看。” 市刑警一大队。 杨川将云遥和周明坤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桌上摆好的档案中找到余阿爸那一份,复印两份,分别递给他们。 “里面交代的很清楚,你看完应该就懂了。” 云遥迫不及待接到手里打开,如饥似渴地读下去。 档案中说,余阿爸有过三任妻子,但只有第一任是娶的隔壁村的,后面两任都是买来的。 十六岁这年,余阿爸娶了第一任妻子,结婚两年,在别的夫妻那里,第一个孩子都能爬能跑,甚至第二个孩子都怀上了,他妻子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余阿爸便带着媳妇去县里检查,没查出来,又听医生建议去了市里检查,结果发现余阿爸患有无精症,无法生育。 余奶奶听说之后觉得天都塌了,医院没办法,余奶奶拿村里五六种偏方给儿子喂下去,依旧没有任何作用,没多久,第一任媳妇便和余阿爸离了婚,整个家都陷入低丧的氛围中。 第二年,村里要买老婆的阿豪买来了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阿豪不愿意,他想买的是个没有过男人的干净处女,要找人牙子退回去,可人牙子已经跑了,阿豪就去中间联系人那里闹着要人牙子的联系方式。 在村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余奶奶听说之后,暗暗心动,花了半价的钱,偷偷从阿豪手里将怀孕的女人买了回来,想让她生下来,当余家的孩子。 相处大半年,余阿爸渐渐对这个从大山外面来的妻子动了心,可等孩子出生,妻子却难产离世。 他因此性情大变,对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充满了厌恶。 档案里,余阿爸说:“我不想看见她,要不是因为生她,我媳妇就不会死,每次看见她我都恨不能直接掐死,她的存在就是提醒我我媳妇因为生她死了,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孩子,害死了我媳妇,要不是阿妈拦着,她出生的时候我就掐死她了,让她给我媳妇陪葬。” 因为余奶奶拦着,余阿爸只能继续养着这个女儿,但等余奶奶去世,他就想赶紧卖了她,抵了这些年养她的花销,再也不见。 余阿爸买严梵星,是有天他下田从路边经过,看到人牙子带了好几个女人来卖,大老远,他就看见有个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样,那股在大城市长出来的亭亭玉立和倔强不服输的坚韧劲儿,在人群中尤其明显,和他去世的媳妇格外相像。 关于贩卖人口的人牙子,因为再也没去过村里,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文档记录到这里,后面的云遥都知道了。 但看下去,还有件出乎她意料的回答,余阿爸对于打断严梵星的腿这件事并不承认。 ……或许是觉得没有证据证明吧。 云遥整理好复印纸,还给杨川。 “我亲妈从哪儿卖过去的,能查到吗?” “有能证明她原来身份的东西吗?” 云遥摇头。 自小她就没见过和大山外面相关的任何东西,连和母亲相关的物件都极少,因此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从外面买来的,方才看到时,心中很是震颤。 大坝山里,到底还有多少被买进去的妇女…… “那应该很难,二十多年了,又没有任何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可能连村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这里面不是说有个人专门联系人牙子?” “问过了,也让大坝县的警察去查了档案,十年前就死了。” 云遥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或者你采血入库,看能不能找到其他亲人?”杨川认真建议。 云遥沉默了一会儿,摇头说:“……还是算了吧,我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说着对杨川笑一笑。 杨川跟着笑了下,拍掌附和:“说的是,往好处想,万一找到的亲人特别糟糕,还想吸你的血,那可太可怕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云遥笑笑,站起来说:“那我们走了,谢谢杨队带我过来看档案。” 周明坤跟着站起来,“杨队再见。” “小事儿,我送你们出去。”杨川送他们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 云遥和周明坤同时停脚回头,抬眼看向他。 杨川对云遥说:“你爸的尸体,我会让法医先看看,要是需要解剖,到时候需要你签字。” “那你到时候再联系我。” “好。” 他说完,云遥转身准备离开,又听见他说:“那个……” 她重新回头,看着男人,很无奈。 杨川也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婆婆妈妈的,兀自笑了下,“最后一句。我就提醒一下,你大学要是想报警校,现在已经能下载政审表了,可以去官网了解一下。” 云遥惊讶问:“我还能报警校?” “你爸去世了,这事儿没进档案,没问题。” …… 车上,云遥和周明坤在手机上查了查,回家就下载表格,下周一交到派出所。 六月初,学校在高考前组织最后一次九市联考,云遥全力准备,决定这回不控分,测测自己的实力。 她下课不睡觉反而做起题来,后桌锡纸烫男生抻头看一眼,发现前天才发的一套卷子她已经做到卷(七),吓一大跳,“你吃错药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这么发愤图强。” 云遥回头对他说:“下周最后一次考试,你不用给我准备钱了。” “啊?”男生懵了。 “那钱你留着给自己买个屁垫。” “为什么要给我买屁垫?” “我准备试试自己到底能考多少分,你爸万一要打你,你提前买个屁垫垫着,少疼一点。” 她说完,男生还挺激动,“你真不准备控分了?那我们俩比一个,这回换个规则,你要是能考过我,我给你双倍,十万。” 云遥很心动,但还是说:“别了吧,拿了也跟拿不义之财似的。” “这有什么,你要是不想赌,就当约定结束,我要给你的奖励或者赔偿,本来合约结束,我就应该多给你点当做奖励的。” 云遥挑挑眉,没再拒绝。 碰见个冤大头,不敲白不敲。 考完第二天上午就出了成绩,胜负立分,男生掏出来手机,当场给她转账,“心服口服,遥姐!” 联考过去,高考的脚步也到了,学校作为考场,教室里的所有东西都提前搬空,准高考生也在考前有了三天假。 这三天里,云遥都闷在屋里复习,周明坤担心自己还住在她外间会影响她的专注力,搬去了隔壁的客房。 今年的高考难得没下雨,全憋在了考完第二天,哗啦啦的雨滴顺风斜飘在小院里,一楼主卧阳台的花盆里灌满了水,周明坤冒雨去院子里收衣服时看见,将自己和朱世春的衣服放客厅,拿着云遥的衣服敲她房间的门。 敲了两声没人应,他轻轻推一下,门开了。 里面连着卧室的那道门没关,他往里走一步,就看见卧室里捧着手机,抱膝坐靠在床头的女人。 下雨天暗,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幽幽白光,照亮她微垂的眉眼。 周明坤进去放下衣服,将阳台上的几盆花搬到避雨的地方,转头见她还在看手机,好似根本没发现他进来,“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嘘,”她说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我在对答案。” “哦?” 周明坤走过去看一眼,“考得怎么样?” 云遥将这份答案全部对完,才放下手机抬头,看着男人好奇的眼神,想装一装,但一想到如果真能考上警校,又憋不住地翘起一边唇,“嗯……貌似还不错。”
第71章 正文完结 那天从刑警队离开, 没两天,云遥就接到杨川电话,去刑警一大队签了尸检同意书, 后来看到一大队的法医尸检报告, 报告显示尸体多处器官有损伤,应是车祸造成,但都不致命,法医检查不出来, 又请出自己的老师。 法医老师经过细微检查, 发现尸体胸口处有一肉眼难辨的针眼, 可取走表皮化验,依旧什么也检测不出来,血液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怀疑是蚊子叮咬的, 也可能是车祸时爆裂的玻璃星子造成的。 最后只能暂定结论:车祸造成多器官损坏,血液循环不畅引发休克死亡。 法医老师的尸检报告出来后, 云遥又将阿爸的尸体在火葬场的停尸房里放了几天, 等高考结束,才签字送进焚烧炉,又买了一处公墓安置他的骨灰。 让云遥现在把阿爸的骨灰带回大坝山, 让阿爸落叶归根, 是完全不可能的, 她不会再回到那个对于她来说充满痛苦和恐惧的地方, 最起码目前是不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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