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泽没有搭理阮青屿,因为他知道打狂犬免疫球蛋白的苦。 之前回应海边某个城中村的挑衅时,遇上外援——村子里的大黄狗,当时自己用渔网叉子精准罩住大黄狗的脑袋,令它没能得口,但脚上还是被狗爪子挠了道口子。收拾完城中村的毛孩子后,他独自到医院打狂犬疫苗,且不说打免疫球蛋白疼到两眼发黑,在打完疫苗的第二天,他不仅浑身酸痛,还高烧40度。 这针确实疼得荒谬。 凌泽最清楚阮青屿,阮家独苗,幼儿园吴老师从小跟国宝一样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怕热,怕饿,怕痛。 这针打下去,阮青屿估计会嚎去半条命。 凌泽默默接过医生递来的医保卡,在自助机上操作结算,直接把钱付了。 一共三千多。 阮青屿拿着发票哇哇叫,说太肉疼,贵啊。 “一会儿打针才是真疼,有你哭的。”凌泽回答。 “笑死,狗才会哭。”阮青屿嘴硬道。 免疫球蛋白针第一针注射在额头伤口处,当护士第一针扎下去时,阮青屿“嗷——”地叫出声来,凌泽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雾气。 “你听,狗在叫。”凌泽逗阮青屿,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效果不大,打完额头伤口处的那针,阮青屿人开始微微发抖。 护士开始研究剩下的五针要往哪个位置打;医生倒是挺贴心,在注射室门头探头交代,说这孩子是建筑系的学生,才大一,课程都是手绘,就不打手臂,都打后背吧。 阮青屿大概是疼晕了头,一听打后背针,双手一抬,两下把上衣脱了个精光,然后背对着护士,用英勇就义的口吻道:“来,速战速决。” 医生和护士都笑了起来,就剩凌泽还是板着脸。 注射室的灯光照得阮青屿后背白得晃眼,薄肌覆骨,当针头往斜方肌附近扎入时,所有的肌肉一下紧张起来,瞬时线条分明。 “凌泽,好痛啊。” 他听到阮青屿在喊自己,走向前,一把将他抱住。 凌泽站着,阮青屿的脑袋完全埋在自己的小腹上,整个人抖成筛子。 五针免疫蛋白全打完时,阮青屿肩胛骨两侧都肿起了大包。护士交代凌泽,陪着同学在这里坐个二十分钟观察期结束再走,便端着器械盆去了隔壁的输液室。 阮青屿半眯着眼,唇色惨白,靠在自己腰间一动不动。 “凌泽。”阮青屿低唤了声,双眼紧闭,额头起了密密的薄汗。 凌泽手指穿过阮青屿浓密的黑发,俯身在他的额头轻吻了下,细腻冰凉。 当自己的唇轻掠过阮青屿前额后,凌泽彻底地意识到,并不是阮青屿施法让自己不由自主地靠近;而是自己在与阮青屿靠近后,不想分开。 六年前是,六年后的现在也是。
第6章 阿屿 人生可以有好几个六年,但是闯入自己孤独人生的,只有阮青屿一个;他漂亮,热情,带着点小聪明和单纯的义无反顾。 凌泽确定自己毫无勇气再去面对没有阮青屿的下一个六年。 但现在,阮青屿就站在面前,气呼呼地与自己对峙着。 凌泽站着不知所措,阮老橘也挺乖,懒懒地任他抱着。 “阮青屿,你上楼睡觉。”吴老师口气严厉起来,手一挥,指向楼梯。 “哦。”阮青屿瞬间又面色如常。 下一秒他又笑起来:“凌泽,你在这干吗呢?别走,等我睡起来的。” 他抱过阮老橘,冲着凌泽咧咧嘴,噔噔地又跑上楼。 阮老橘被抱来抱去,终于反抗性地喵了声。 凌泽低头着自己衣服上的猫毛,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切换自己的情绪。 “别担心,他半年前车祸撞了头,留下点后遗症;偶尔会记忆会断片,也就是记不住当下发生的事。” 吴老师口气轻描淡写。 “记忆断片?”凌泽的心往下一沉。 “对,就跟酒喝过头不记得事差不多,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吃药也没用。医生说好好休养,看看能不能自愈。” 凌泽心落得更低,本以为是热昏了头,但没想到是受过重伤。 “撞得这么厉害?” “ICU住一个星期,差点出不来。也怪他自己,给项目特殊放行,结果被开发商欠款跑路,开车走神了。” 差点出不来。 凌泽顿时呼吸停滞,整个人陷入无望的深海中,不得动弹。 “凌泽?”吴老师拍拍凌泽的肩。 逼人的海水瞬间退去,凌泽回过神,问道, “阿屿,他没事吧?” “人现在好好地就行,你呢?走了好多年了,这几年都在哪?” “当时我爸妈生意出问题,直接就把我带去英国。” “哎,那是为难你了,突然就换了环境,要适应好久吧?”吴老师问, “有亲戚接应,就也还好。”现在轮到凌泽的轻描淡写。 六年前,父母海外生意遭人算计,官司陷入僵局,资产被封。 那天,母亲突然从菲律宾赶回滨城,喊醒还在梦中的自己,直接飞往泰国,海路转菲律宾,到欧洲大陆,再到英国,投靠当地开中餐馆的亲戚。 当独自蜷缩在渔船鱼舱里,与死鱼为伴时,凌泽握着从滨城带出的残破手机,终日不见天光。 那是他与阮青屿仅剩的唯一联系。 他曾想过该如何向阮青屿解释自己的不告而别;但考虑到可能再也无法回国,与其无望地藕断丝连,不如全部放弃,不再念想。 可他又忘不掉阮青屿,朝思暮想。 凌泽模拟过无数次与阮青屿的重逢,各种场合,也许是在路边的连锁咖啡店,或者在滨城潮湿的海边,或者是在他们一起住了两年的吴老师家。 梦做很大的时候,他甚至想象,重逢以后,向阮青屿表白成功,如何向阮教授和吴老师交代自己把他们的宝贝独子拐跑了这件事,大概想了一百种方法。 刚刚在从小岛回滨城的渡轮上,凌泽沉默着,将一百种方法在脑海里演习了一遍。 现在,他就站在吴老师家,可是阮青屿竟记不住自己,一百种方法完全派不上用场。 凌泽突然陷入无限的自责,如果自己没有离开,也许阮青屿就不会遇到车祸,毕竟两个人出门,开车的都是自己。 但也只是如果。 对不开心的事轻描淡写地描述,是人类对痛苦经历逃避的本能。 凌泽是,吴老师也是;一个不愿多提不堪过往,一个独苗儿子差点没命。 两人寒暄了几句,吴老师还是把话题转向自己的宝贝儿子。 “凌泽,小屿是碰到什么事情,突然这样,你知道吗?” 凌泽向来不在吴老师面前说假话。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昨天在码头看到阮青屿 ,今天为了再见他,就跟着小侄子参团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交代一遍。 他说,吴老师,我确实没想到一个拥抱,阿屿就这样子。 吴老师却笑起来,你突然带这么大的孩子出现,震到小屿了,明天我赶紧安排他去相亲,赶紧结婚生子平衡下。 凌泽心紧了下,他想,自己准备一百种方法估计不够用。
第7章 白雪姬 阮青屿是被饿醒的,眼睛睁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天色全暗。 他倒也没急着起身,只是盯着天花板,开始理顺自己的思绪;此时的大脑异常轻盈,在遇到凌泽前的记忆一幕幕地在眼前顺畅播放。 只是从小岛回到房间床上这段记忆是一片空白,在凌泽邀请自己一起吃午饭后,便没了下文。 可以肯定的是,饭没吃成,不然自己也不会被饿醒。 饿了就找妈,阮青屿穿上拖鞋啪啪啪下楼。 “妈,肚子饿。”阮青屿边下楼梯边嚷嚷:“晚饭有剩的吗?” 阮教授站在餐桌旁收拾着,正打算把吃剩下的点炒面底倒掉。听到儿子的嚷嚷,阮教授停下手,把盘子放回餐桌,说道:“刚好,剩点,就不倒垃圾袋了。” “老阮,那是你亲生儿子,不是厨余垃圾袋。”吴老师在厨房里阻止了自己老伴的节约行为:“小屿,我给你煮碗面,别吃他们吃剩的底,都是油,不健康。” “吴老师英明,吴老师说得对,吴老师我也要吃炒面,不要煮的。”阮青屿应和着,伸手把炒面底里的一小块鱿鱼须塞进嘴里。 餐桌上摆着两个空的白酒杯,还有打开喝一半的茅台。 “晚上谁来吃饭?”阮青屿问,阮教授平时并没有吃饭喝酒的习惯,除了遇上什么高兴事 “凌泽送你回来,我就留他一起吃饭,你妈炒了个海鲜面。”阮教授语气轻快地回答,他确实开心着,银发在餐厅的灯光下闪着雀跃的光。 阮教授是海洋生物学大佬,年轻时在青屿的礁石旁发现绿豆大小的新品种螃蟹,他把新品种螃蟹命名为青屿蟹,同年宝贝儿子出生,便也起名叫青屿。 所以阮青屿不仅和岛屿同名,还和迷你小螃蟹同名。 除了研究海洋生物,阮教授还是滨城年纪最大的胶佬,热爱拼装高达模型,喷漆,打磨,勾线。 但是他毕竟年纪大,手不稳,描线总是歪歪扭扭的,所以最后一道渗线工序,他总是找凌泽帮忙。 凌泽在建筑系练出一手好功夫,针管笔勾线稳稳当当,用起模型专用的渗线笔也是得心应手,两家还是邻居时,阮教授的近十只MG高达的渗线都是凌泽代劳的。 下午回家遇见凌泽,聊到这事,阮教授便搬出一只新高达,通身雪白,后背的机械翼开屏似的360度完全打开,机械天使般;可惜的是有一翼的翅膀,看着不太干净。 “小屿读的那水货建筑系,你不在我喊他帮忙,他就这水平。”阮教授指着机械翼已经上过墨线的位置抱怨道。 那翼翅膀带着黑灰,是渗线不稳,墨水溢出线槽的结果;更离谱的,有的地方的墨线甚至歪出线槽,偏位修改,又抹不干净。 这确实是阮青屿的做事风格,不拘小节,准确地说,是拘不住小节,马大哈一个。 凌泽看着白雪姬的黑翅膀直摇头,啧啧两声,留了下来,和阮教授花了四个多小时一起完成最后的工序,晚饭又一起喝点小酒,才匆匆告别。 白雪姬高达,这时就摆在餐厅边柜上晾干着,边柜的射灯直照在雪白的翼片上,墨线根根直挺均匀。 阮青屿吃着吴老师新做的炒面,边盯着白雪姬翅膀看,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凌泽的功夫,毕竟他的手绘水平在建筑系无人能敌,甚至隔壁美术学院的老师,在给建筑系上课后,还问过凌泽要不要转系,美术系万分欢迎这样的人才。 这是长期做两人份手绘作业的结果,阮青屿一直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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